有华佗在旁协助确认,张角自己又的确有些医术造诣,自然看不出乔琰此举中的材料有何不妥。
于是他紧跟着看到的就是数组竹筒中其中一个竹筒内加入了朱砂粉,两两交错放在了火炉之上架起的铁网上。
乔琰看着火炉火势加重,示意诸人都往后靠了靠。
这种土法从朱砂中提炼汞的方式,很容易造成水银蒸汽的外泄,还是离远一些为好。
不错。
正是汞。
让乔琰觉得很是奇怪的是,在秦始皇陵中就有数量不少的水银,巴寡妇清还是因丹砂产业发家的,到了汉代在《淮南子》中也有关于从丹砂中提取水银之法,但在历朝的医学典籍中却大多给朱砂以“无毒”的备注,全然没有提到任何一点可能的副作用。
甚至在魏晋时期,还有“久服则轻身如神仙”这样的用词,直到明清时期才出现了“生饵无毒,炼服杀人”这样的说法。
但现代医学足以证明,朱砂之中的游离汞虽然会累积在人体内的数量不多,却诚然会随着服食数量的增加而淤积,危及肾脏和神
经。
当然,从相对客观些的说法来看,若只是偶尔服用符水,其实并不至于造成这样的淤积危害,但——
那又如何?
若在太平道符咒的影响下,当真人人以为朱砂可用,可解百毒,可通神明,迟早发展到只依托其镇定安神,而讳疾忌医的地步。
这对于这个本已经疾病多行,困苦难当的时代没有任何的好处。
而她也着实需要这一出来打击太平道的声望。
她此刻证明的是丹砂炼制后产生的汞中毒性是不错,但对台下的民众来说,他们是不会考虑这么多的。
他们只要知道,太平道的符纸烧了之后有毒就好了。
乔琰想到这里望向了张角。
他此刻看向那炉火和竹筒的目光中惊悸难遏,更在面色上闪过了一丝苍白。
这不难看出,他已经猜到了乔琰到底要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但在炉火汹汹,丹砂瓦解之中,他没有阻拦的机会了。
当火势停下的时候,未曾装有丹砂的那一侧竹筒中凝结着的水银被汇集到了一个容器内,也被递到了张角的面前。
乔琰问道:“足下可否告知我,此物是否有毒?”
这话一出,张角几乎是从齿缝之中挤出的一个“有”字。
他有说没有的机会吗?没有的。
他已经看到乔琰问话之时另做的一件事,正是毫不留情地示意典韦,他可以随时将张梁带上来。
张角清楚地意识到,他一旦说出的是个“没有”的答案,只怕这被提炼出的汞当即就会被灌入他那胞弟的腹中。
所以他也只能听到,在他给出了这个答案的下一刻,整个台下都几乎沸腾了起来。
张角亲自承认了!
太平道的符水中带毒!
那一时之间的镇定安神功效,又哪里抵得过会积蓄毒物在体内的副作用。
这实在是要比先前的驳斥日月星辰之说还要有杀伤力。
要不是华佗提及这少量的汞残留还不至于酿成什么恶果,也的确是有些特殊药方之中的必备品,如他们这等医者都会权衡度量之后使用,张角毫不怀疑——
上一刻他还是这些人的精神标杆,下一刻却必定会被他们冲上台来夺去性命。
这第二辩直击要害,让他的口中何止是血腥气,更有极度的苦涩。
但在他朝着台下看去,看到群情激奋之中,那站在最后排的汉军士卒,都得了皇甫嵩和卢植的指令放下了手中刀兵的时候,他本就不算蠢钝的头脑在此前的打击之中,也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明悟。
在重新转回到乔琰脸上之时,他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