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想着,从他们此刻所在的铜官往吴郡可以走水路,前往徐州却还要再走一段陆路,其实原本也不太可能来得及回来了。
乔琰如此做,与其说是在成全这兄弟情谊,还不如说,她是在让扬州人看看她的态度。
她猝然到访扬州带着一种太过强势的意味。
此刻铜官县外水道上停泊着的浩荡战船简直像是要进攻扬州的,而不是来此地劝阻孙策。
但现在她并不介意将孙策的母亲和其他亲人,孙策的至交好友和扬州实权人物,都给尽数调拨到此地,听孙策在最后的时间里有何遗言交代,又分明是对这位扬州牧仁至义尽。
她此刻偏头看向窗外,只能让人看到一半的脸上,又诚然有几分对于英雄命丧的悲悯。
似乎是不愿意看到这等孙策的下属尽数围着对方的悲伤场面,她干脆示意医官不必顾及孙权的意见,直接开始行动,自己则走到了窗边,和此时站在那里的朱儁站到了一处。
“我们还是来晚了。”朱儁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不知是否是因为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感,乔琰觉得朱儁本已比起十一年前苍老了太多的声音更多了几分颤抖。
“世事无常,从来如此。”她望着窗外暮色四合的天穹,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当我掌握飞鸟作为我的传讯工具后,我会比谁都更能做到及时挽救灾厄。但事实上,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能够操纵的。”
“飞鸟?”朱儁问道。
“您觉得,是在地上的奔马更快,还是空中的飞鸟更快呢?”乔琰反问道。
这个信鸽传讯之事,在她先后速至益州和扬州后,已不再适合作为一个秘密,否则对于某些她还想要收容在麾下的人来说,她就像是这两州之地种种变故的幕后推手。
乔岚和乔亭在徐州扬州的两次出手目的都已达成,不再需要进行往复之间的信息传递,大可以将商业和信报体系拆分开来。
最好是在这里完成了这身份该做的事后退入那假身份所属的益州,而后回到并州去。
这样说来,与其等着被人拆穿她这快速获知消息的秘密,还不如直接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到时候且看看是谁家的信鸽最多。
可这个消息传递的渠道对于朱儁和在一旁听到他们交谈的张昭来说,却几乎是一个颠覆性的东西。
用飞鸟传信替代陆上哨骑传递讯息,在此前是一件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在乔琰的口中却好像是一件早已稀松平常之事。
难怪……难怪她能时常令人以双线进取,也根本不担心自己的消息不能及时送到这两方人的手中。
而这极有可能并不是她所拥有优势的全部!
在这出亲征扬州的行动中,正要逐渐展现出其更为真实的面目!
“不说此事了,说说伯符吧,子布先生,我初来乍到,劳烦再与我说说这山越的情况。”
张昭朝着乔琰拱了拱手,“不敢说劳烦,大司马若想听,我尽数告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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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中点起了烛火,映照成了一片通明的时候,张昭终于将乔琰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东西全数说了出来。
也正是在其中的一抹烛火为窗边的夜风所吹动的那一刻,孙策终于从混沌的困境中挣脱出了一瞬,抬起了依然沉重的眼皮。
他面前的情景渐渐变得清晰,但他身上仿佛还被覆压着一块巨石,让他的四肢都被镇压在其下,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这种手脚不能为自己所掌控的情况,对任何一个武将来说都是最为致命的。
孙策的眸光不由一沉,可当看清聚拢在他身边这些下属的面容之时,从这些人或是眼眶发红或是神容悲戚的样子里,他陡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可能……是要死了。
人得知自己将要死去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在孙策此前的人生之中,他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就算父亲在刘表的伏击之下身故,他转道扬州的决定格外冒险,他都没想过死这种可能。
对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来说,他的人生好像只有往前走这一种结果。
可现在他却不得不面对这样的考虑了。
他不是死在击杀了刘表报了父仇之后,不是死在某一场平乱的巅峰对决之中,而是死在一支冷箭之下。
但在意识到自己处境的短短三息时间内,孙策脸上的沉郁之色又转为了平静,从站在他面前的黄盖看来,他这位讨逆将军甚至极力用自己有些麻痹的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容,而后发出了一句无声的问询:“能反过来吗?”
能不让他用这种俯卧的姿势躺着吗?
这都让他没法看清周围的人了。
黄盖明明也想回以一个笑容,却发觉自己唇角沉重得吓人,根本无法在此时抬起,他只能先低头掩盖住了脸上的无措,这才转向了医官。“将军所说的,可以做吗?”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他那箭伤其实并不深,真正致命还是毒,在确认伤口不会崩裂后,他们合力将孙策重新变成了仰躺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