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卫青出征的时候他没有跟随过,但远在长安城也时常听到卫青的威名,心里只想着有朝一日也能跟随在卫青马后上战场。
如今得偿所愿,心里其实很高兴,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他没有把这些说出来,因为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舅舅一定明白他的心意,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最懂他的不是生母也不是温柔的姨娘,而是平素沉默寡言的舅舅。
但他又觉得要说些什么,因为很快就要离开长安城,出城之后卫青就不再是他的舅舅,而是领军的大将军长平侯,有些话就不能再说。
所以他抓住这最后的时间说,“不害怕,舅舅最疼我,跟着舅舅,去哪里都不怕。”
但是卫青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笑起来,而是默默看着他,良久之后苦笑着侧过脸,轻轻说,“我若真的疼你,就不会把你带上战场。”
如今想起来,卫青当时的表情和当时说的那句话,简直像是一种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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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霍去病没能读懂也没有多想,但此时此刻他忽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他意识到战场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地方……上战场前他与舅舅无话不说,而现在他从战场上走下来,短短一场战争的时间,他心里就藏了一件不能告诉舅舅的事情。
他下意识想把手腕藏起来,可是又无处可藏。
没有人知道,就连卫青也不知道,他手腕上正长着一块小小的银白印记,颜色就如同月光渗进了那一块皮肉将之浸泡得通透,形状则像是一朵花苞,微微地绽开着一条缝。
三年前那场宴会上,他射出了一支箭,捧了一朵花回家。
所有人都说那朵花是神女所赐,是神女对他的青睐。
那天晚上月光出奇得皎洁,霍去病在月光下看那朵花。
他没有从中看出什么端倪,而是看着那朵花逐渐地消散在月光下,消失在他手掌心里。
当时他并不觉得惊异,反而觉得这样是应当的。
玄奇的物品无法长久存在于天地之间,那朵花显然归于玄奇之属,消散了也不足为奇。
霍去病没有多想这件事,直到三年之后,出征之际,他忽然发现他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这样一个印记,很小,并不起眼。
起初霍去病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直到他装备齐整,习惯性地整理弓弦——
那一瞬间他僵住了,他想起来手腕上那个印记其实是一个花苞的形状。
想起三年前神女折赠的那枝花,想起传进过很多很多人耳朵里的那句话。
那是神女的青睐。
还是更隐秘的一句话。
神女受到冒犯,将要降下神罚。
当时霍去病一手持弓,另一手不得不按住太阳穴,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筋在抽着疼,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试图从他脑子里长出来。
他觉得疑惑,因为想不明白,那朵玄奇的花在三年前忽然消散,这个玄奇的花苞印记又在三年后忽然出现。
偏偏就在此时此刻,他将要跟随在卫青身后走上战场。
他想起来更多的东西,三年前神女赤足走来,层层涌动的白衣,月下翻飞的裙裾如同巨大的羽翼。
脑子里传来的疼痛止住了,霍去病放下手。他觉得自己从这一刻开始有些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上古神明食人的传闻。
他记得神女的嘴巴很小。
这一年他十六岁,还是个少年人,但也已经长得很高了。
他试图想象神女张开那张小小的嘴,伏在他身上,像传闻中那样一口一口撕咬他的模样,发现想象不出来。
可这个印记出现的时机又如此恶毒,就像是一张恶毒的嘴,伺机而动,要将他生吞活剥。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印记都没再有任何动静,有时候霍去病简直要忘记它的存在,它无害得就像是一张收拢起来的嘴。
但这张嘴终于张开了……在战争爆发的那一刻。
霍去病骑在马上,没有低头看,可那个印记在那时就像是烙印在他眼里一样,叫他避无可避。
他看见花苞在缓缓地张开,里面的东西模糊看不清楚,似乎是层层叠叠的银白花瓣,又似乎是层层叠叠的银白利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