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父皇,阿娘生前久病多思,临终前,曾因挂念父皇与儿臣,言她乃莲花转世,如今离去,不过是回归原处,今后她会化身莲花,世世守护父皇与儿臣,因而阿娘去后至今,每年我都会来此祭拜。”
“今年也本该月初便来,只是那时儿臣身处病中,只好推迟至今,却不想惊扰父皇,还望父皇宽恕。”
“咳咳……”低沉压抑的咳嗽声让章和帝想起,自己这个六儿子确实身子不好,从前久居宫中,鲜少出门走动。
“祭拜母妃何错之有,今后不必偷偷摸摸。”
“谢父皇。”
章和帝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祭文经书,本是不经意看了一眼,看完却是一愣。
祭文并非抄录,应当是他这个儿子亲自写的,章和帝辞赋水平寻常,顶多会写几首拿手的风月情诗,但对辞赋的欣赏水平却在那里,不难看出这是一篇祭文佳作,尤其是其中殷殷切切的思念之情,看得连他也不免为之动容。
但最吸引他目光的,却是抄写经书的笔迹。
竟与他的自己有七八分相像,与祭文笔迹却又不同,显然是刻意模仿。
“你这手字……”
越青君又是垂首:“请父皇见谅,因儿臣忧心阿娘思念父皇,这才简单学了父皇的字,写几份经书烧去,以解阿娘相思之苦。”
面上显露些许惭愧,“可惜儿臣愚笨,只学得些许皮毛,不得精髓,阿娘怕是一眼便能瞧出。”
章和帝面上神情舒展,儿子纯孝,学他的字也是为了亡母而非有其他心思,且这字也没学会,即便章和帝早就忘了自己这个儿子的生母是谁,依稀只记得似乎是个舞姬,也不会不喜这份纯孝。
“难为你有这份孝心。”
“你母妃福薄,她生前可有留话给朕?”章和帝对与自己无关的感情不太感兴趣,但既然越青君口口声声生母死前惦记着他,那他便也不吝啬于问上一句。
越青君沉默片刻,似是不知如何言说。
章和帝见状便以为没有,只当那个连身份都记不清的女子生前对他有所埋怨,才一句话也没有。
心中立时有些不悦。
“可惜了,她临终前竟然只来得及留话给你吗。”
轻描淡写一句话,听着却似是有些许冷意。
此言一出,不必越青君,在场众人都明白这老作精是不高兴了,老作精不高兴,必然要作妖。
正当侍从战战兢兢准备说些什么让章和帝发泄怒火的时候,却听那位面带病容,素来不起眼的六皇子轻轻一笑,缓声开口。
“阿娘生前不过是名侥幸得宠,得封采女的舞姬,她一生都在这深宫中,生前她时常感慨自己运气极好,有幸入天子的眼,虽只一夜,却足以让她用一生去怀念。”
“只是她自知身份卑微,从不敢奢望其他,便是想念父皇,也不过是偶尔找机会在角落偷偷瞧上一眼,我那时并不懂为何她每次回来都会开心许久,明明父皇从未看见她。”
“她曾走过无数次御花园,知道哪个假山角落最隐蔽,又最能将园子里的人与景瞧得清晰。”
“她曾学做云片糕,只因听说您喜欢,可等她学好后,您最喜欢的点心又换成了紫玉饼,她的云片糕一次都没送出去过。”
“她最喜爱粉白衣裙,因为这正是您宠幸她那一回她穿的颜色。”
“她感念幼时入宫有一口饭吃,因您喜好歌舞,才有一条活路。”
“从入宫至离世,您都是她唯一的天,庇佑着她,赐予一切。”
“自我记事以来,从未听过阿娘说您一句不好,只有满心喜爱。”
在场众人纷纷在心中对越青君评上一句:高人!
不过寥寥字句,便将一名深情女子勾勒得如此生动,这位素来低调点六皇子,是有那么点说书写话本的本事在身上的。
当然,他们有所不知的是,这也确实是越青君的本职工作。
随着越青君一字一句,章和帝脑中逐渐浮现出一道模糊的娇俏身影,她有些怯懦,却看向他时满眼欢喜,偷偷躲在假山后面,小心地歪着头望向远处的高大身影,一有动静,便像只小兔子般受惊跑开。
她会做云片糕,想必身上也沾染着云片糕的香味,粉白衣裙在风中散开,裙摆随风飞舞,留下阵阵余香。
章和帝目光渐渐柔和,眼中隐约露出些许动容与遗憾。
“终究是朕从前负了她。”
越青君唇角微弯:“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