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皇后中毒,嫌疑人又是王爷与王妃,此事在律法上当由皇帝下旨彻查,由御史台、大理寺与刑部一同查案,也即是戏文里常有的三堂会审。
这种顶级大案要案,御史台、大理寺与刑部负责来查案的官员应都是当家的二三品要员,云峥职位并不是大理寺卿或左右少卿,如何能代表大理寺来审查此案?
在被带至静白室问话,见刑部的李尚书、御史台的赵御史与云峥客气交谈时,我心中的疑惑渐渐解开了。
从李尚书与赵御史的话中,我听明白云峥之所以会代表大理寺出现在这里,是因从昏迷中醒来的秦皇后的指定。云峥主动向秦皇后请求来彻查此案,秦皇后给了云峥这特权。
换句话说,其实云峥不是大理寺的代表人,而是秦皇后、秦氏一党的代表人。
明白了这一点后,我的心拔凉拔凉的。既是秦党的代言人,云峥来查此案,就是冲着把我和萧绎往死里摁来的。本来他就与我和萧绎有旧仇,不然也不会主动向秦皇后请缨。若能借玉如意案,亲手弄死我和萧绎,云峥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凉凉着一颗心,我在李尚书和赵御史的审问下,将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还是“我没有在玉如意上下毒”、“我绝无谋害皇后之心”、“玉如意乃我进献、晋王并不知情”那番说辞。
李尚书和赵御史手里没有新的人证物证,又问不出新的话来,就打算停止审问,派人将我送回云凉殿时,一直旁听未语的云峥,忽然出声道:“我有几句话要替皇后娘娘问晋王妃,请尚书大人与御史大人暂且回避。”
到底是皇后娘娘亲派的查案要员,虽李尚书与赵御史在官职上高于云峥,但听云峥如此说,也就起身回避,离开了这间用来问话的静室。
因还未真正定罪、因我和萧绎还有着王爷和王妃的身份,我和萧绎虽处境上已是阶下囚,但并没有被押进诏狱里,而是被关在这处宫苑中。起居被看押在云凉殿,而被提审时就在苑中的静白室中,被问话时,还能坐着,还能有杯热茶喝喝。
只是这会儿茶已凉了,李尚书与赵御史离开静白室后,室内就只有我与云峥二人。我默默坐在冷茶后,云峥也没立即就替秦皇后问话,就静静地坐在紫檀条案后的乌木圈椅上。
并不是正襟端坐,云峥背靠着椅背,几乎是个有点慵懒的姿势了,仿若那紫檀案上放的不是笔墨纸砚,而是一壶美酒与几碟小菜,他此刻已将那双乌皮长靿靴抬搁在了案上,在如浮金跃动的灯影里,把盏赏舞,击节作歌。
但他此刻眼前没有翩翩舞姬,有的只是我这个给他戴绿帽的前妻,所以尽管他身体慵懒得似有无尽的倦态从骨中透出,可他眼神依然冰冷,望我的眸光依然寒冽如雪,漫无边际的大雪覆盖了一切,遂冷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长久的寂静后,云峥仍是那般慵坐着,一字不语,而我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并不是害怕审问,也不是害怕云峥,而是云峥此刻的这种状态,让我想起了曾经做过的梦。梦中记忆里,我要与云峥和离,云峥将匕首掷与我、坐等我动手时,就似眼前这般。
我感到心脏有些不舒服,酸酸涩涩的,似是一只手在身体内轻拧着,一直拧到我喉咙处,我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云峥说,虞嬿婉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云峥说,可我不知要说什么,我说不出来。
我想要快些离开云峥,也不等他审问了,就将之前和李尚书、赵御史说过的话,又重说了一遍,并道:“无论云世子要替皇后问什么,我都是这些话,玉如意是我送的,与晋王无关。”
云峥终于开口,嗓音中似蕴着冷冷的笑,“你将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替他挡灾,难道不知他还年少,你死了,他很快就会有新的妻妾,到时你不过是一抔黄土,他哪里还会惦记着你。”
若萧绎能在此案中全身而退,平安地度过余生,我岂会要他惦念着我。就对云峥说道:“若真如世子所说,我会替他高兴。”
云峥双眸瞳孔微缩,身体也似稍稍前倾,他目光凝伫在我面上,道:“你从前不这样想,你从前说,一双人,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云世子是没有妾室的,在与我的那四年婚姻里,云峥没有纳过妾。
侯门之家,云峥又是独子,那四年我又没有生育,“不纳妾”这三个字,对云峥来说,也许需担负着沉重的压力。尽管我与他后两年的婚姻已是名存实亡,可一直到与我和离,他与我的婚姻里,到底都没多出一名女子来。
是我打破了“一双人”,让他和我婚姻里多了一名少年。我心暗暗颤动了下,但面对云世子的目光,还是道:“只要他好,别的我都无所谓。”
云峥笑了,他站起身,绕案向我走来,眸中晃荡的笑意似是醉酒,带着沉闷的笑音道:“真是感人。”
“我早该想到的,早在你嫁进云家后,百般要我、要博阳侯府在朝堂上帮衬萧绎时,就该想到的”,云峥缓步走至我面前,“你嫁我是为萧绎,当初嫁进谢家应也是为他,你心中他最重,你从来都最爱他。”
我无法反驳云峥的话,我甚至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博阳侯府有军中势力,而谢家是景朝文臣之首,我嫁进谢家、嫁进云家,都有可能是为了帮势单力薄的萧绎拉拢朝中势力。
我无话可说时,见云峥倾身朝我靠来,深黑的眸子似能将我吞噬,“事到如今,我只想要你一句实话,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一点真心…有没有过……一点……”
我无法回答,因我不知道,我没有与之相关的记忆,不知虞嬿婉对云峥,是真曾有几分真感情,还是从头到尾,都只是冷漠的利用而已。
我的沉默,在云峥看来,似乎已是回答。他缓缓直起身,目光避开我转向一旁,片刻后再回转过来时,眸底似有一层冰凉的湿意,但还未等我看清,他眸中嘲冷的笑意就都涌了上来。
云峥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拔出了瓶塞。他以指节轻叩瓶身时,细碎的洁白粉末,落雪一般,倾入了我面前的茶杯里。
这……这……这是……当面下毒?
我尚懵怔时,云峥贴近的身形已如阴影压了过来,他一只手按在我肩上,一只手端起那杯下了药的茶水,边将茶杯送向我唇边,边嗓音平淡无温地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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