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仪看着李桓这双阴沉沉的眼,与往日笑若灿阳的样子大相径庭,着实陌生。她以为自己交还给高家、交还给父亲、交还给大梁的将会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君主,纵然李桓因浸淫在波谲诡诈的宫廷当中,难免有些谋算与机巧,可至少也是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可现在的李桓,决然不是。
这并不代表他做不成一个好的帝王,只代表了她身为臣子的无能。
“臣弟……”李桓眼里涌出泪来,落在李慕仪的脸上,“臣弟不怕别人觊觎皇位,甚至不怕那些王八宗亲哪个要把朕当玩意儿看!臣弟以为,至少在这宫中,还有姐姐是真心待朕的……可你呢?你对朕做了什么!”
除夕那晚,高家有个旁支子弟喝醉了酒,御花园中撞见李慕仪的鸾驾,同人戏谑说李慕仪比行院里的姑娘都会伺候人,让李桓听了个正着。
他怒极,下令剜了那人一双眼。那高家子弟为求保命,只得将高家隐藏多年的秘密和盘托出。李桓那时才知道,原来他最信任的李慕仪也并非真心,只是为了还高家的恩。
李慕仪平复呼吸,表意:“臣从未背叛过皇上。”
“朕不要你的忠诚!”他血红着双眼,咬牙切齿,“朕要杀了李绍,就像杀了十一哥那样,朕推了他入水,看着他慢慢溺死,因为只有他死了,你的眼睛才会再看向朕……”
李慕仪问:“所以皇上力推新政,目的不是为了整治宗亲,而是为了拉拢宗亲,是不是?”
李桓阴恻恻地笑,张口衔住李慕仪的下巴,“姐姐都知道了?”
李慕仪浑身麻了一通,唯觉得恶心,侧着头躲避,“皇上让方欢来羞辱臣的时候,臣就想明白了。”
借助方欢散播她并非凤血龙脉的传言,目的无疑就是令科举革新之事付诸东流,还要废弃她这一枚安插在宫中的棋子。
然而对于方欢的出现,李绍却全然不知情,这说明那些拥护他的王室宗亲已经倒戈。
倒戈向谁?
那日方欢执了枚玉牌入府,李绍的确有枚一模一样的牌子,但并非独一无二。上头的云纹乃大梁王室独属,除了李绍,先帝的每个儿子都有。
那只能是李桓了。
自从李绍威杀葛镇川,夺回楚州兵权后,雁南王在大梁的威望就一日胜过一日。李桓危机四伏,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如何名正言顺地除掉李绍。
景和别宫刺杀,是为问斩李绍定下一个罪名;而革新科举,是想以此法令要挟王室宗亲,一起倒戈对付李绍。
或许对于那些宗亲而言,这不是要挟,而是正中下怀。
李绍从小在军营历练,他看重每一寸疆土,每一个百姓,也看重李氏宗室的声誉与荣耀,他的自负与骄矜会成为他们谋求利益路上的绊脚石,他们更需要一个懂得“装疯卖傻”的皇帝。
李桓不曾怀疑李慕仪的聪明,阴狠地笑着:“姐姐放心,方欢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朕早晚杀了他,给你泄恨。”
李慕仪知道自己的利用价值已经到了尽头,心灰意冷,却不曾流泪,只是低声自言:“为了变法,赔上我薛家所有人的命。我以为我活下来,终有一天,也还是能完成父亲遗愿的……”
李桓见她眼眸无光,已大是心疼,捧着李慕仪的脸去吻她的眼睛,“会的,会的……等朕再长大些,届时姐姐要什么,朕都给你取来。”
李慕仪说:“皇上还要拿臣的命去给宗亲们一个交代。”
“朕有办法,让你重获一个新的身份,到时候姐姐就可以永远留在朕的身边。朕封你为妃,贵妃……!不,不,姐姐想不想做朕的皇后?那样即便是死了,咱们也不分开。”
她摸索着,一把捉住那教李桓夺走的红袖刀。锋芒毕现,李桓本能地躲了一下,李慕仪反手架在自己的颈间。
“姐姐!你做什么!”他不敢再去碰李慕仪,怕再激了她的怒,怕她做出傻事来。
李慕仪逼着他起来,自己躲到他三丈远的地方,跪下,“皇上何必为一个官妓劳神!臣今日拿了红袖刀进宫,就是甘愿将这颗头颅奉予皇上,去换王公宗亲的拥护和支持。但臣有一请,请皇上念在臣忠心耿耿、相护皇上多年的份上,准了臣这最后一愿。”
“你把刀放下,朕什么都答应你!放下!”
李慕仪仰起头来,一字一句地回答:“请皇上留雁南王一命,准他出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