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春晖,报答恩情。
宋家没有一人对萧明月有此要求。
以前那个夸赞妹妹远瞩高瞻,目标远大的兄长更不会说出囿她天地的话来。
宋家两位家主从收养萧明月起始,从来没有要求她知恩感恩,养老送终。他们竭力帮孩子寻找真正的亲人,弥补她缺憾的人生。可即便宋家不要萧明月还恩,她也是记着的。宋言此时责备她未尽子女义务,叫她心中万分愧疚。
宋言知晓她内心的软肋,为了不让她困守陆九莹身侧,只能说些重话。可看着萧明月眸光黯淡,他实在不忍。
宋言不顾公孙翎还在身侧,上前扶住萧明月的双肩,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要好好听我的话,这样才能让阿父放心,我会将叔父接来长安,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公孙翎只觉自己仿佛被宋言规划在人生之外一般,她这个最重要的新妇,未来女主人竟没有被提及。她绞着手指,面上多有亲和,可指尖早就通红。
萧明月所有的情绪皆被宋言的话语所泯灭,她作为宋家养女,孝悌力田是本分,有何资格指使真正的少家主呢?她当真是好日子过多了,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萧明月喉间发烫,眼睛酸涩。
她喃喃说道:“阿兄,我不能出来太久,我先回去了……”
萧明月说罢转身离去,宋言唤了一声未得妹妹回头。
公孙翎眸光微动,说了一句:“怪我。”
宋言目光还在追寻远去的踪影,他道:“与你无关。”
“我听阿父说宋家商队的案子是御史中丞张时年从中作梗,虽然他已被正法,可终究是阿父手下的人,渺渺会不会因此记恨御史府呢?”
“不会。”宋言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了解她,大是大非面前,她有分寸。”
“那便好。”公孙翎唇角泛笑,“我也觉得妹妹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阿尔赫烈踱步于涟漪河畔,看着水面星星点点一时有些沉沦。
阿聿随其身后默默无言,将军若有所思的模样叫他心痒难耐,终究还是大胆问出困惑:“将军为何要帮九翁主呢?她若嫁来乌州萧娘子必然跟随,这不正好遂了将军心愿。”
阿尔赫烈走在前头问话:“我什么心愿?”
阿聿说:“将军觉得萧娘子很有意思,若收为帐中女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阿尔赫烈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我帐中缺女奴吗?”
阿聿蹙起眉头,试探说道:“也许,缺一个?”
“她不是奴隶,学不会伺候人。”阿尔赫烈想到那人张扬的模样,幽幽说道,“就怕到头来主子要伺候她。”
阿聿突然没头脑地说了一句:“这么一听,萧娘子与将军寻找了十二年的小娘子倒有些相似呢。”话落,阿聿陡然心中一咯噔,他连忙颔首垂眸,只敢用余光扫向将军。
阿尔赫烈此时已经背过身去,无人可探他孤寂落寞的神色。他曾费尽心思寻过多人,隐藏乡野的月灵州的神女,抛夫弃子的生母,哪一个都寻得异常凶险,难乎其难,可他最终还是找到了。但他真正想找的人,十二年来杳无音信,潜伏在四海十三州的所有暗线都无迹可寻。
陆姩曾问他对于世间之事无所不通,还有找不到的人吗?他当时回说,寻神女三年,寻生母七年,但心中所念之人至今未能寻得。这世间没有人能无所不通,多的是他不知道的事情。
阿尔赫烈抬起手来放置颈下,片刻后,他从贴身衣领处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镶嵌着绿宝石的狼牙。
“若她还活着,该有十八岁了吧。”
狼牙的温度,是他心间的思念。
遥远的故人不知身在何方,离别的那场花雨,那场风暴,还有那张流泪的面孔,是他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某一瞬间,阿尔赫烈脑海中的记忆将萧明月与故人重叠,只是须臾,便被他狠狠抽离。
故人与她,终是不同的。
他将狼牙妥帖地掩于衣中,看着涟漪的水面,缓缓平和心境。
尚林苑的仲春却是无与伦比之色,但他的故乡西境,也即将莺飞草长、百卉含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