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内衙。
长廷一手拿着卷册,一手托了个木盘,迈进卫凛的值房,走到桌前,“主子,禁军送来了相国寺一案的卷宗,据称拷问王百户的那个刺客狡猾得紧,只留下来这么一件斗篷,不知算不算得线索。”
卫凛扫一眼那个木盘,里面是一件无甚特别的玄色斗篷,又因兜住箭矢而被穿透了几个大洞。
卫凛颔首,随意道:“放下罢。”
“是。”长廷放下手中卷册后,又从怀中摸出一物,面色凝重地递给卫凛,带着几分犹疑道:“主子,这是我在藏经阁的栏杆上发现的,似乎……是杀手楼所用的梭镖,而且,王百户脖颈上的伤处,看着也像是出自此物。”
闻言,卫凛动作一顿,好半晌,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长廷手中的梭镖,凤眸中一片幽深冰冷。
他转而看向那件破破烂烂的斗篷,扯起一角,提到近处。
针脚算不得精致,布料平平无奇,是最常见的棉布,并无甚用处。
想来他得亲自去一趟相国寺。
卫凛正要将斗篷放回去,令长廷率人去各家成衣铺子查问,忽然嗅见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料气味,混杂在铁器的味道和淡淡血腥气之间,极难分辨。
卫凛微眯了眯眼,转头问长廷:“这件斗篷,除了你还有何人碰过?”
“只有当初捡到它的那个禁卫和禁军张副统领。”长廷答。
距离那夜已近五日,斗篷上沾染的香气依旧不散,必是上好的香料,绝非一般的富贵人家能用,不会是这几人沾上的。
而且这香气……隐约让他觉得熟悉。
卫凛闭上眼,竭力回想在自己曾何处闻过这香。
配伍有甘松,零陵,龙涎,茅香,苏合油,还有……青栀。
“这回击退瓦剌,殿下另赏下了一块名贵香料,说是驸马自行调配的,独她府上才有,唤做石上松。”
“我闻着此香气息独特,应是比照原有的香方添了青栀。青栀气味淡雅,高洁而又不失凛冽,倒是与二弟极为相配。”
犹如一道天光劈过灵台,卫凛蓦地睁开眼,凤眸里沉沉湛湛,深不见底。
良久,他看向长廷,沉声下令:“将这斗篷收起来,日后卷宗里亦不必提及。王世良家中由你亲自带队搜检,一应证物不得经旁人之手,务必直接递交于我。此外,调两个最为精锐可靠的暗卫,盯紧平嘉长公主府的动静,此事切不可让任何人知晓,可明白了?”
长廷面色一肃:“是!”
长廷领命退了下去,屋门合上,空荡荡的值房内光线昏暗,一片死寂。
日影轻移,卫凛微微仰头靠坐在圈椅中,喉结凸显出来,线条锋利而冷淡。
思绪渐渐不受控制,沉沉渺渺地溯回到十年前——
靖和二十七年冬,京师落了好大一场雪,天地间茫茫一片,入目皆白。
屋外大雪簌簌,屋内地龙烧得热烘烘,暖意如春。
烛火氤氲下,少年卫凛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玉白绣竹襕衫,蹲在炭盆前,用火钳轻轻地拨弄着木炭。
“二弟在做什么?”
忽然有人掀起门帘,凛冽的风雪随之飞卷涌入。
少年卫凛扭头看去。来人一身银甲白袍,手提兜鍪,正是自家大哥卫清昀。
“大哥!”少年卫凛擦了擦额上的汗,笑意明亮,“阿缜送了我几个番薯,说是泉州一带才有的宝贝,用炭火烧来很是香甜,就快熟了,大哥回来得正好!”
卫清昀故作夸张地嗅了嗅:“呦,闻着就香,可惜了,我这便要走。”
少年卫凛一愣:“宣府又起战事了?”
卫清昀点头:“瓦剌叩边,宫中刚来的旨意,祁王与平嘉公主二位殿下领兵,我为副将,即刻出征。”
“那大哥几时能回?”
“想来最多半年罢。”卫清昀常年驻守边关,对瓦剌的袭扰早已视作寻常,语调轻快,“二弟在家中好好孝顺母亲,出门记得多穿些,莫要仗着身子好便贪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