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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上 第五章(第2页)

尽管如此,马克还是对他的弟弟很满意,一等到克里斯托弗因病被送回英国,回到在伊林的旧铁皮罐头贮运站的时候,马克立即就启动了让他弟弟退伍的程序,这样他的弟弟就可以管理格罗比了。那个时候西尔维娅、那个男孩,以及西尔维娅的妈妈,已经住到格罗比去了。整个庄园只能由为他父亲工作过的庄园管理人来经营,无论是西尔维娅还是她的家人都不能染指;虽然她妈妈还能向他,马克,保证整个庄园在由菜贩子和证券商组成的农业委员会[174]的干预之下经营得还不错。那帮人要求在除了石楠什么都长不了的裸露的高沼地上种麦子,还要把散养的沼地绵羊圈养在全是肝吸虫的峡谷湿地里育肥。但是那位庄园管理人尽力抵制了他们的要求,做到了一个人抵抗一个小店主国家[175]的精英所能做得最好的一切。

而在那个时候——克里斯托弗回到伊林的那天——马克还在想象克里斯托弗其实只是在拖延接受格罗比而已。结果他自然大失所望。他已经想办法让克里斯托弗退了伍——完全瞒着他——差不多就是在快要休战的时候……然后,他发现他的行为纯属是火上浇油!

他几乎是在求那个可怜的家伙,那家伙还指望着靠他的薪金至少能再过一年,于是,就用自己的卖命钱做抵押贷了款打算和一个该死的美国人合伙做旧家具生意。而且,自然,他的卖命钱也大幅缩水了,因为这笔给退伍军官的钱是按照服役天数计算来的。所以,他害得克里斯托弗丢了二三百英镑。他本是好心却害得克里斯托弗陷进糟糕的局面……于是,克里斯托弗就成了这样,就在休战日到来的前几天,马上就要退役,而且一个便士都掏不出来!好像他不得不把西尔维娅在搬空他家的时候留下的几本书都卖掉了。

这个甜美的真相就在他因为肺炎病得很厉害,随时都有可能了账的时候重重地摆在了马克面前。事实上,玛丽·莱奥尼给克里斯托弗打了电话,她自己觉得应该这么做,告诉他如果他还想在坟墓的这头再见到他哥哥的话,最好来看看他。

他们一见面就吵了起来——其实应该说是每个人都开始发表起自己的见解来。克里斯托弗说了他准备做什么,马克表达了他对克里斯托弗打算的恐惧和憎恶。马克感到恐惧和憎恶是因为克里斯托弗居然打算放弃舒适的生活。一个英国人的职责就是永远为自己安排好合适的衣着,每天一件干净的衬衣、几块不加调料烤好的羊排、两个美味的土豆、一个苹果派、一角斯提尔顿奶酪和面包干、一品脱梅多克[176]葡萄酒、一间干净的屋子、冬天的时候炉膛里有旺旺的火、一把舒服的扶手椅,还有一个舒服的女人来确保这一切都给你准备好了,在床上让你保持温暖,早上替你刷圆顶礼帽,叠好雨伞。把这一切都安排好,你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要注意的是,你所做的事情绝对不能威胁到这种稳定的安排。这样的生活还能有什么不好的呢?

克里斯托弗除了说他不准备过上那样的生活之外什么都没说。他不会过上那样的生活,除非那样的或者类似的生活是通过他自己的才干赚来的。他现在唯一的有用处的才能就是他辨认真正的古董家具的天赋。所以,他准备靠古董家具谋生。他的计划已经考虑得非常成熟了,他甚至已经找好了一个美国合伙人,那个人花言巧语说服购买古董的美国人的天赋和他,克里斯托弗,发现这些古董的天赋一样出色。那个时候战争还没有结束,但是克里斯托弗和他的合伙人,他们两个人一起预料到美国会把全世界产的黄金都纳入囊中,随之而来的就是搬空欧洲宅邸里的旧玩意……你自然可以以此谋生。

克里斯托弗说,其他的职业都对他关上了门。他之前在那里工作过的统计部,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他们不光是强硬,他们还对那些参过军作过战的公务员怀有报复心理。他们认为他们中间更愿意去参军的那些职员都是些游手好闲、腐败堕落的家伙,他们参军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满足他们对女人的欲望。和平民比起来,女人自然是更喜欢军人了。现在轮到平民来报复军人了。这很自然。

对此马克表示同意。在他对作为参战军人的弟弟感兴趣之前,他也倾向于认为大多数的军人在运输这件事上非常无能,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只会讨人厌。他也赞同克里斯托弗不能回到统计部去,因为克里斯托弗在那里必然会是个被打入另册的人。他可以坚持他得到复职的权利,可是他的肺,已经在战争中恶劣的环境里被摧残了的肺,可能会给他们合法拒绝他的理由。国王陛下的公务员系统和政府部门有权力拒绝给任何可能会永久性身体不适的人安排工作。一个丢了一只眼睛的人可能会被所有的部门拒绝,因为他有可能会连另一只眼睛也丢掉,这样就必须给他发赡养金。但是,就算克里斯托弗逼着统计部重新接收了他,他们也会把他打入另册。在战争中,当统计部试图强迫他虚造数据的时候,他粗鲁地拒绝了他们,这些数据是政府逼迫统计部提供的,用来打发要求英国派出更多部队的法国人。

从这个角度看,马克发现自己全然认同克里斯托弗的行为。他和玛丽·莱奥尼的漫长的关系,他对她精明头脑的尊敬,他从她的闲话里得来的对法国小资产阶级[177]的生活和观点的熟悉——所有这一切,再加上他对自己国家未来的失望,让他对英吉利海峡对岸那个国家[178]的命运,甚至还有品德,都有非常高的信心。因此,如果他的弟弟要从一个被用来背叛我们的盟友的机构里领薪水,他会非常反感。事实上,他已经极度反感自己要从一个强迫国家采取如此行径的政府里领薪水了,如果不是他认为自己的服务对那场还在进行的战争的胜利结束来说是不可或缺的话,他会非常乐意辞去他的职务。他不想再和它有任何关系了,但是在那个时候,他没有看到有任何机会。在那个时候,战争明显是在朝着胜利的方向前进。多亏了法国人的军事天才,在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得到了最高指挥权,敌方每天都被迫放弃大片领土。但这只使得对运输的要求越来越高。同时,如果我们想要成功地、毫不浪费地占领敌人的首都,在那个时候他还觉得我们明显必须那么做,对运输力的要求就一定会变得大到无可估量。

尽管如此,这也不足以支持他弟弟重新为国效力。在他看来,公共生活会变得——而且一定会保持很长一段时间——如此道德败坏,全都是当时政府成员的功劳,他们不正当的外交政策,还有他们同此前从来没有染指英国政治馅饼的某一类可疑的金融家的亲密接触——公共生活已经变成了一件如此臭不可闻的事情,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让真正的统治阶级完全撤出公共生活。简单地说,事情必须要先变得更糟然后才能朝好的方向发展。面对国内可怕的凋敝,还有国际上的坏名声,在苏格兰菜贩子、法兰克福金融家、威尔士讼棍、米德兰军火商,还有在战争后期通过阴谋诡计组阁的无能南方佬的控制下,这个国家必定会马上就陷入这种困境之中——眼看着这样可怕的情景,这个国家一定会恢复到一种类似它过去由北方式的睿智和英格兰式的诚实来驾驭的水平。也许他和他的家族所属的旧统治阶级也不会重新掌权,但是不论发生了什么革命——他不关心——这个国家必须重新意识到,不论它的统治阶级是谁,都有必要要求他们多少有点个人诚信和能够公开兑现诺言的诚意。他明显是不会参与其中了,或者等战争结束的时候他就不会参与其中了,即使卧病在床,他也没有放松了指挥办公室的工作……战争状态很明显地适合各种各样的阴谋家爬到顶层。这是不可避免,也没办法改变的。但是在正常时期,一个国家——每一个国家——都应该忠于自己。

不管怎么样,他很满意他的弟弟在此期间不会参与其中。让他自己去安排好他的羊排,他的一品脱波尔多红酒,他的女人,还有他的雨伞,而且不论他住到了什么偏僻地方都无所谓。但是这一切要怎么才能切实地安排好呢?看起来有好几种方法。

比如说,他意识到,克里斯托弗是个不错的数学家,还是个虔诚的教徒。他自然可以接受圣职,负责管理马克有权力安排的三个家族教区中的一个,而且在切实履行他对自己教众的职责之外,还可以去做一个生活无忧的数学家想做的任何事情。

可是,克里斯托弗虽然承认了他对这种生活的偏好——在马克看来,这种生活非常适合他的禁欲苦行,他通常的软弱,还有他个人的品位——克里斯托弗坦白说,让他负责一个教区有一个障碍——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马克立即问他是不是真的和温诺普小姐同居了。但是克里斯托弗回答说自从他第二次上前线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温诺普小姐。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认定他们俩都不是那种会开始一段隐秘情事的人,那件事也就没有再进一步。

不过,马克意识到像克里斯托弗这样思考的人自然会认为不应该接手一个教区,尽管他最终放弃了勾引一位年轻姑娘,但是他的确私下里渴望和她开始一段被禁止的关系,这就足够让他说有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同意这样的想法,但是,在教会的问题上,他不应该干涉任何人和自己的良知之间的事。他自己不是个很好的基督徒,至少在男女关系上不是。不管怎么样,英国国教还是有英国国教的规矩。不用说,如果克里斯托弗是个天主教徒,他就可以让那位姑娘去给他当管家,而且不会有人对此说三道四。

可是他弟弟又他妈的该做什么呢?他们给了他一个——算是个安慰,而且,不用说,也是为了让他为统计部的事情保密——在地中海某个港口当副领事的职位,那个港口在土伦或者来航[179],要不就是其他类似的地方。这本来也还不错。想到一个提金斯家的人,格罗比的继承人,不得不挣钱谋生就觉得荒谬得很。这简直就不真实,但是如果克里斯托弗正处在一种不真实的情绪里,谁都没有办法做什么。副领事是个蠢兮兮的工作,你要管理来往船只的旅客名单,把被抓的水手保出狱,向来旅游的英国老太太提供本地英国人或者有英国血统的人开的旅店的地址,或者向来访的英国海军分舰队的中将提供一份应该被邀请到旗舰上赴宴的本地居民的名单。这是个傻兮兮的工作,如果能把它看作一种打发时间的方法的话,也没什么坏处……而那个时候,马克还以为克里斯托弗是在等待马克的某种让步,然后才会全部负起格罗比的责任——它的佃农,还有采矿权……但即使是那个副领事的工作也有不可逾越的反对意见。首先,这份工作是公共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已经说过的一样,马克强烈反对这样的事。其次,给出这份工作也算是一种贿赂。此外,领事事务系统也要求每一个担任领事或者副领事的人上交四百英镑保证金,而克里斯托弗连四百先令都没有。而且,此外,马克也意识到,温诺普小姐可能再次成为一个障碍。一个英国副领事可以在后街养一个马耳他女人或者黎凡特女人而不会有任何坏影响,但是他多半不能和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年轻英国女士同居又不引发会让他丢掉工作的丑闻。

就是在这个时候,马克再一次,但是最后一次,问他的弟弟为什么不和西尔维娅离婚。

那时,玛丽·莱奥尼已经回到她的房间休息了,她已经非常疲倦了。马克病了如此之久又病得这么厉害。她是如此全心全意地照顾他,以至于在这整个期间她都没有上过街,除了有一次或者两次过街去对面的天主教堂,她会在那里献上一两根蜡烛祈祷他康复,还有一次或者两次去屠夫那里和他理论他送来给马克煮汤的肉的质量。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天,她还得熬到深夜,在马克的指示下处理办公室送给他的公文。她不能或者不想把她的男人交给任何夜班护士来照看。她推说战争已经占用了所有照顾病患的人,但是马克精明地怀疑她根本就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去找一个帮手。这可以用她们整个国家对穿堂风的恐惧来解释。她虽然满怀着失望勉强接受了英国医生关于病房里必须通新鲜空气的要求,但是她夜复一夜地坐在一张带罩子的椅子里,关注着风向的任何变化,然后随之挪动她摆放在她的病人和打开的窗户之间的一组复杂的屏风。然而,她把马克交给他弟弟的时候一句抱怨都没有,安安静静地回到房间睡觉去了。而马克,虽然他可以和他弟弟说任何话,虽然他不会要她离开才和他弟弟讨论那些他认为可能过于私密的话题——马克抓住这个机会向克里斯托弗阐述了他对西尔维娅还有他们这对奇怪夫妻关系的看法。

说到底,他就是想让克里斯托弗和他妻子离婚,而克里斯托弗对男人不能向女人提出离婚的观念没有任何改变。马克提出,如果克里斯托弗打定了主意要和瓦伦汀在一起,那么,在一次离婚的努力之后,事实上,他娶不娶她就几乎不重要了。如果一个男人想要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而且还要尽可能地对她表示尊重的话,他就必须要做出点为之斗争的样子——就算是种象征。婚姻,如果你不把它看作一种圣礼的话——因为,毫无疑问,应该这样看待婚姻——其实就是一对夫妻打算两个人一辈子在一起的象征而已。除此之外,现在人们——正经人——对其他的东西都不怎么看重了。不停地更换伴侣是个社交上的麻烦事,你弄不清楚应不应该邀请一对夫妻一起喝下午茶。而社会的存在不就是为了社交活动吗?这就是为什么关系混乱不是件好事。在社交活动的时候,男女的数目必须一致,否则有人就会没有说话的对象,所以,你必须知道,在正式的社交意义上,谁是和谁一起的。谁都知道陆军部卢普斯的孩子其实都是某位首相的,所以,由此推断,那位伯爵夫人大多数时候是和首相睡在一起的,但这并不是说你可以邀请首相和那个女人一起参加社交活动,因为他们没有任何公开结合的象征。相反,在所有会上报纸的社交活动中,你邀请的都是卢普斯爵爷和夫人,但是你也要注意邀请那位夫人参加任何首相会出席的私人周末聚会,或者亲密晚宴。

而且克里斯托弗也必须考虑到,说到婚姻这个问题,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认为其他任何人的婚姻几乎都是无效的。一个天主教徒自然不会认为英国登记官或者法国市长[180]主持的婚礼有任何道德价值。这最多算是展示想要从一而终的渴望罢了。你走到一个公务员面前,当众宣布男人和女人想要一直在一起。同样,对极端的新教徒来说,一场由天主教牧师,或者其他任何教派的牧师,或者一个佛教喇嘛主持的婚礼,统统都没有受到他们自己那一派的神的保佑。因此,真的,从现实的目的来说,如果一男一女真的向他们的朋友们保证他们想要一直在一起,如果可能的话,永远在一起;如果做不到,至少在一起过上足够的年头来表示他们真的为此努力过了,这就足够了。马克要克里斯托弗在他的,马克的,朋友里想问谁就问谁,他会发现他们都同意他的观点。

所以,他着急的就是,如果克里斯托弗真的想要和那个温诺普家的年轻姑娘在一起,他至少应该做做离婚的样子。他可能没有办法成功地离婚。他明显有足够的理由,但是西尔维娅有可能会反过来指责他。他,马克,说不清她成功的概率有多大。他自己是准备好了接受他弟弟对自己完全清白的主张,但是西尔维娅是个滑头鬼,说不清法官最后会是什么态度。法官也许会觉得有这么大股烟雾的地方一定有足够的火头,他会因此拒绝批准离婚[181]。毫无疑问,这么做会招来该死的臭名声。但就算是臭名声也比西尔维娅想方设法暗地里栽在克里斯托弗身上的恶名要好。而克里斯托弗面对了这种臭名声,还做出了努力,这至少可以算作是对温诺普小姐的一定敬意。社会是好心的,如果一个男人坦然面对并接受了对他的惩罚,它就倾向于认为他基本上算是被无罪开释了。也许还会有人坚持要反对他们,但是马克猜克里斯托弗想要的是他和他的姑娘有合理的物质享受,还有足够多的正经人组成的社交圈可以每周请他们赴一次晚宴,或者在周末聚会的季节里每月请他们去度一个周末。

克里斯托弗如此友好地认同了他的观点的正确性,以至于马克开始希望在格罗比那件更重大的事情上也能说服他。他已经准备好了更进一步,而且尽可能多地向克里斯托弗保证,如果他愿意在格罗比定居,接受一份适当的收入,并且管理那个庄园,他,马克,会保证他的弟弟和瓦伦汀有过得去的社交生活。

然而,克里斯托弗除了说如果他试图向西尔维娅提出离婚,这明显会毁掉他的古董家具生意之外就什么回答也没有了。因为他的美国合伙人已经向他保证,在美国,如果一个男人向自己的妻子提出离婚而不是让她把他离掉,没人会愿意和他做任何生意。他举了一个名叫布卢姆的人的例子,他是个挺有钱的证券交易商,不顾朋友的意见坚持要离掉他的妻子,等回到证券市场的时候,他发现所有的客户都对他不理不睬,结果他全完了。再说,因为这些家伙很快就要扫荡世界上的一切,包括古董家具行当,所以克里斯托弗觉得他不得不研究一下他们的偏好。

他找到他的合伙人的过程非常离奇。那个家伙——他的父亲是个在德国出生的犹太人,但是已经加入了美国国籍——本来在柏林扫荡德国旧家具准备在美国内陆销售,他在那里有很红火的生意。所以,当美国加入和德国对立的一方的时候,那些德国人突然有礼貌地拜访了沙茨魏勒先生,把他征召到他们的军队里,然后在美国人参战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把他当成一个可怜的小兵派到前线。那里,就在那些他必须要照管的战俘中间,克里斯托弗发现了这个小个子大眼睛的敏感家伙,一句德语都不会说,倒是痴迷于战俘行军途中经过的法国城堡里的那些家具和挂毯。克里斯托弗和他成了朋友,尽可能地把他和其他不喜欢他的战俘分开,还和他聊过很多次。

看起来沙茨魏勒先生过去和卖古董家具的老百万富翁约翰·罗伯逊爵士打过很多交道,主要是买东西。那位爵士是西尔维娅的密友,而且曾经很是钦佩克里斯托弗买家具的天赋,他甚至——很多年前——提议克里斯托弗和他合伙。那个时候,克里斯托弗觉得约翰爵士的提议不在他计划的未来范围之内。那个时候,他还在统计部工作。但是这个提议一直让他觉得很有趣,也让他印象深刻。那就是说,如果那个从他的生意里挣了一大笔钱的精明现实的老苏格兰人因为克里斯托弗辨认旧木料和曲线的天赋就认真地向他提出了商业提议的话,克里斯托弗多半应该更加严肃地对待他自己的天赋。

而等到他负责指挥押解那些可怜虫的部队的时候,他已经非常清楚地意识到在没有必要押解之后,他妈的他就不得不考虑他自己要靠什么谋生了。那是肯定的。他不准备再让自己加入那帮在他原来部门忙来忙去的可怜的小人物中间。他年纪太大了,不能继续留在军队里。他也一定不会接受从格罗比来的一个便士。他不关心自己变成了什么——但是他的不关心并没有带上任何浪漫悲剧的色彩。他完全可以住在一间山坡上的破屋里,在门外的三块砖上做饭——但这不是一种非常现实的生活方式,而且就算这么过也是需要钱的。所有参过军上过前线的人都知道维持生命只需要多么少的东西——而且还能令人满意。但是他并不认为这个世界——等它安定下来的时候——会变成一个适合学会了欣赏节俭的老兵生活的地方。恰恰相反,老兵们会被害怕他们的广大平民弄得窘困不堪。因此,光是过上干净的生活而且不欠债就是件难事。

当他在帐篷里整夜无眠,在月光下,还有哨兵在带倒钩的铁丝网围起来的营地四周游走巡逻,时不时地互相质问口令的时候,约翰爵士的提议就又闯进了他的脑海里。这个念头还因为他遇到了沙茨魏勒先生而变得更强烈。那个小个子是个瑟瑟发抖的艺术家,而克里斯托弗心里还有足够的迷信让他觉得他们能在如此不可能的情况下相遇不是寻常事。毕竟,过了这么久了,天意应该让他放松一下了,所以,为什么这个不幸而且明显是上帝的选民中的东方一员[182]不能是个和上帝签订契约的象征呢?从某些方面来说,他让提金斯想起了他过去的跟班麦克马斯特——他有同样的黑眼睛、同样的体形、同样急切的渴望。

他是犹太人又是个美国人这事一点都不让克里斯托弗难受,他过去也没有对麦克马斯特是个苏格兰菜贩子的儿子这件事有任何意见。如果他一定要和人合伙,而且被迫和人亲密接触的话,他才不关心那人是谁,只要他不是个骗子或者是一个和他自己同阶级同民族的人。他意识到,和一个英国骗子或者一个好出身的英国人有密切的精神交流,这是他不能忍受的。但是,如果是个小个子的、瑟瑟发抖的、有艺术眼光的犹太人,就像过去的麦克马斯特一样,他能够非常切实地感到一种真正的喜爱——就像对动物的喜爱一样。他们的习俗不是你的习俗,也不能期望他们和你一样。而且不论他们的智力如何,他们都会有某种微微的警觉,某种思想上的严谨。再说了,如果他们背叛了你,就像每一个商业伙伴或者跟班一定会做的一样,你不会感到像被跟自己同一个民族和同样地位的人欺诈了一样羞耻。第一种情形只不过是世事如此而已,而在后一种情形中你要面对的是你自己的传统已经崩溃了的事实。而在战争的经久的压力下,他已经从他自己的家族、民族的心态和传统中挣脱了出来,本来这两件事情就承受不了经久的压力。

所以,在那个小个子的悲伤的帐篷里,他欣然接受了他恳求的目光和最终的东方式感恩。因为,很自然地,当他偶然发现自己处在美国远征军总部附近的时候,凭借他那种正经的交流方式,他使得那个小个子得到了释放,他现在已经安全地回到北美大陆中部的某个地方了。

但在这之前,他还和约翰爵士有过一连串的书信来往,而且从他那里,也从一两个美国远征军里偶然认识的人那里,发现这个小个子的确是个不错的古董家具商。那个时候约翰爵士已经退休了,而且他写给提金斯的信也不是特别的礼貌——如果西尔维娅向他展示过她的魅力的话,这自然是可以预料的。不过,看来沙茨魏勒先生和约翰爵士有过很多生意往来,他大量的货都是约翰爵士提供的。那么,如果约翰爵士不再做古董家具生意了,沙茨魏勒先生就需要在英格兰找一个能代替约翰爵士的人。而这不会特别容易,因为德国人弄走了他一大笔钱——他们卖了一大堆古董家具给他,并且得到了付款,然后就把他征召到他们的勃兰登堡大兵行列中。在那里,他自然没有办法处理带复杂锁具和铁合页的精雕橡木箱子……除此之外,再加上他一直不在底特律——他大多数的买家都是在那附近——沙茨魏勒先生发现他的活动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因此,如果想要和这个现在变得乐观、迷人的东方人合伙,马上向他提供一笔资金的任务就落到了克里斯托弗肩上。这可不容易,但是通过抵押他的薪金和卖命钱来贷款,再就是卖掉那些西尔维娅留给他的书,他还是能够向沙茨魏勒先生提供至少足够在大西洋另一边某个地方的启动资金……而且,沙茨魏勒和克里斯托弗两个人还顺着这个美国人很久以来都在思考的方向想出一个天才的计划,把他同胞们的品位和现在的时局都考虑了进去。

马克宽容地,甚至是愉快地听完了他弟弟说的这一切。要是一个提金斯家的人想要去做生意,他至少想的是个有意思的而且积极地投身其中的生意。而且,起码克里斯托弗幽默地计划的东西比倒卖证券或者票据贴现[183]正经多了。除此以外,到这个时候他已经非常确定他弟弟已经和他,还有格罗比,完全和解了。

就在那个时候,当他再一次提起格罗比这个话题的时候,克里斯托弗从他一直坐着的床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用他凉凉的手指握住他哥哥的手腕,说道:“你的高烧差不多都退下去了。你不觉得是时候娶夏洛特了吗?我猜你打算在这次发作结束之前娶她。你可能会复发的。”

这段话马克记得非常清楚,还记得他又说,如果他,克里斯托弗,动作够快,他们今天晚上就能完事。所以,那个时候一定是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十一日的三个星期以前的那天下午一点左右。

马克回答说他会很感谢克里斯托弗的,而克里斯托弗把玛丽·莱奥尼叫醒,告诉她,他会及时回来,以便让她晚上好好休息,说完就消失了,他说他要直接去兰柏宫。在那个时候,只要能花得起大概三十英镑,在最短的时间里结婚简直毫无问题,而克里斯托弗帮自己的士兵安排过太多最后一刻的婚礼了,对这个程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马克对这件事非常满意。丝毫不用争论。如果格罗比的假定继承人[184]已经同意了这件事,就再没有什么可以反对的了。而且,马克还认为,如果他同意了克里斯托弗只有作为格罗比的假定继承人才能给出的建议,这就给了马克更多的理由期待克里斯托弗最终会同意由他自己来管理格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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