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娴整个大脑突然翻天覆地的疼痛起来,从被撞到的后脑开始,连带着心脏也像是被一柄刀狠狠剖开,脑海里一片空白,那双惊恐的、泛着红血丝的眼睛一点点失去了焦距——
再一睁眼,她眼前站着那个总是看不清脸的、长发盘在脑后的女人。
她仍然抱着一束花,温柔地笑着,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我女儿,那肯定是这世界上最好、最优秀的女孩儿。”
女儿,她的女儿。是谁?
女人叫孟青。
她二十岁出头丈夫就死了,孤身一人,在孤儿院上班。
二十六岁那年,她在孤儿院的门口捡到一个晕倒在地的、脏兮兮的小女孩儿。那天特别冷,下着暴雨,她抱着这个晕倒的小孩连夜跑到附近的医院,终于为这个垂死的小乞丐捡回了一条命。
对,就是小乞丐。
女孩是个孤儿,七八岁。从记事起就被人贩子逼着乞讨,在那不是人待的地方熬了叁四年,逃出来了。
孟青把她带回了孤儿院,从此这个女孩就是孤儿院里众多无父无母的孩子之一,跟着其他孩子一起叫她妈妈。
因为从小无人管教,刚来到孤儿院的小女孩像个不通人性的小狼,护食凶狠,还偷东西。但是被抓住了就一边流泪一边笑,哀求园长妈妈饶了她。
所有人都嫌她古怪不愿意管她,只有孟青给她擦眼泪,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我怕挨饿,不抢的话,就没的吃了。”她说着,把袖子捋起来给孟青妈妈看她的伤,“肚子叫的话,也会挨打。”
她会哭,是为了求饶;会笑,是因为控制她们这些小孩儿的那个人贩子教的——要学会在人群中一眼找到最有钱、穿的最好的那个人,卖个笑,就能得到钱和吃的。
孟青自那天起就辞去了孤儿院的工作,同时也带走了那个小女孩儿。
“我没人要,你也没人要,那不如你做我女儿吧,这样,你和我都有人要了。”她说。
孟青自此收养了她,从无到有,一点点教她识字,教她处世之道,和一个正常的人应该有的活法。
“人只有先自救,然后别人才能救的了你。你要好好上学,你上多久,妈妈就供你多久。”
她一直信守承诺,直到她收养的女儿上了中学,因为户籍问题必须明确,她带着养女去办了收养手续,她们正式成为了家人。
她的女儿,也终于如她所愿出落的亭亭玉立了,文静又坚毅,温顺而不懦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比她见过的所有孩子都懂事听话。
活半辈子,她为把这个女儿养大吃了不少苦头,但直到把她送去大学,她也只对她提了唯一一个要求。
“等你有空了,和妈妈一起去保加利亚看玫瑰吧,我也只有这一个心愿了。”
“妈妈等着你。”
那个女人慢慢地,一点点转过身来。
孟娴眼里无意识地开始流泪,她也终于在铺天盖地的疼痛中看清了对方的脸。
音容笑貌,一如往昔。
她呜咽着,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喘息,整个人如同失声般无声地痛哭起来。
是她啊,她的女儿,是她啊。
她这辈子唯一的家人,养育她的母亲,死于她结婚后的第四年年末。
最终,孟青都没能等到,和她的女儿去保加利亚的那一天。
母女缘分,半生则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