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坐马车到了城东,路上行人稀少,大多是挑着担子的贩夫走卒,只有少数的早点铺子开门做生意。苏卿霜了无兴致,索性放下帘子睡了。
忽然马车一顿,采荇把她叫起来,扶她下了马车。“藕花深处”门虚掩着,推门一瞧,两个伙计正在屋内哈欠连天的洒扫,见她来了,都望见救星似的迎上来。
“夫人今日来的好早!”
“新来的掌柜好大架子,这早上的人都没有,也不许我们多睡一会子。”
两人还要抱怨,却被苏卿霜用手势止住,只听她低声道:“且辛苦这半年,等高掌柜回来还是如旧。”
两个伙计面面相觑,同时露出失望神色,唯唯应了,其中一个丢下扫把去泡茶。
苏卿霜进了里间,邱老掌柜正伏案研究账本,正好容得苏卿霜细细打量。
五十多岁样子,头发白了几乎一半,脸上皱纹一片一片像黏上去的,眉眼刻板,眼神精明,不苟言笑,长长的胡须也斑驳泛白,一直垂到胸前。生的相当威严。
他一朝苏卿霜看过来,苏卿霜都要抖三抖。
“邱掌柜。”苏卿霜不敢摆主人的架子,率先微笑问好。
老掌柜眯起眼来上下打量了苏卿霜一番,看得她心里发虚,脸上却还堆砌着笑容不敢有丝毫松懈。也不知过了多久,老掌柜点点头,起身道了句:“夫人。”
看样子,她是接受检阅合格了。
苏卿霜受宠若惊,忙向他欠了欠身,没话找话道:“邱掌柜多早晚到的?若提早给个信儿,我必然出城去接您。”
作为小辈,她觉得自己态度诚恳,值得嘉奖。
邱老掌柜一身洗的褪色的葛布长袍,老旧而干净,没有一星半点污渍,足可见,此人平时是非常节俭的。也因此,苏卿霜的这句话引起了他的些微不满:
“夫人有时间想这些虚文,不如把心思用在生意上。”邱老掌柜拍了拍桌上的账本。
“是是是,邱掌柜教训的是。”苏卿霜虚心受教。
没法子,谁叫这是侍奉过她爷爷的老掌柜呢。
两人坐下,伙计上茶,苏卿霜恭敬的亲手端到邱掌柜面前,笑道:“这是庐州新产的瓜片,邱掌柜尝尝。”
老掌柜接过,品了口,咂咂嘴摇头:“也只是平常。”
……
他不是节俭吗?
闲言少叙,老掌柜直截了的表明了自己的不满:“什么藕花深处?起个这样刁钻的名字?这铺子虽给了夫人,到底是老爷的心血,原来绣文阁的名称不好吗?”
绣文阁,是苏家老太爷白手起家时用的铺名,一直延续到她爹手上。邱掌柜是老人儿了,对旧事旧物有些感情也正常。
苏卿霜慢条斯理的掀着茶盖,举止端庄,虽谦恭却无丝毫卑弱之气,微微展颜笑道:“绣文阁自然是好的,不过我这藕花深处也未必不好。”
老掌柜一怔:“你说什么?”
抿一口茶水,苏卿霜将茶碗放下,直视老掌柜的眼睛从容道:“自一年前我来了姜家,这铺子便疏于看管,伙计放肆,银钱被污,一派乌烟瘴气,牌匾上还写着‘绣文阁’三个字,掌柜不觉得丢脸吗?”
邱掌柜瞪大眼睛瞅着她,又惊又怒,胡须轻轻抖动,终于,把手往案上重重一拍,“岂有此理!你就如此对待老爷的心血!”
“邱掌柜别生气。”苏卿霜笑的色丽如花,“这并非我的意思。铺子是三个月钱才交到我手上的,之前都是姜家的人在管着,我根本插不上手,最后折腾成了这样,我实在觉得痛心,这才想办法把铺子收回来,好好整饬一番。”
顿了顿,将老掌柜的惊诧狐疑收入眼底,苏卿霜摇头叹息,“我心中惭愧,不愿绣文阁的招牌在我手中受辱,便自作主张换了牌匾,日后不管这铺子成了什么样,也不玷污了祖宗名号。”
听了这一番剖白,老掌柜心里竟隐隐有些感动。当初苏家五姑娘在主母的一力主持下嫁入姜家,也曾听闻日子不好过,都是可怜人哪……
老掌柜捋着胡须不说话,良久,长叹一声,“换了就换了吧,横竖太爷是回不来了。老爷光有本事折腾却无本事收场,夫人自小聪颖,若是个男儿,必然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