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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不是圣母（第1页）

小厮推推搡搡着一个三十岁模样的男人进来，双手尽被捆着，身着暗青薄绸长袍，有多处破损，两眼乌青，嘴角渗血，低着头面无表情。

心内生出一股暗气，冷笑了两声，苏卿霜吩咐那两个小厮道：“都下去罢。”

小厮应声而下，顺便将门给苏卿霜关紧了。那高掌柜这才把脸抬起来，乌幽幽的眼珠紧盯着苏卿霜不放，没有任何的表情，苏卿霜不由的一愣，皱了皱眉头。

高掌柜的身形偏瘦，脸颊有些向内凹陷，再配上这张伤痕累累的脸和阴冷的神色，像极了埋伏在暗处的凶兽。

原以为这高掌柜不过是个贪慕虚荣的猥琐之人，这会儿该哭天抢地的求她才对，可事实有些出乎苏卿霜的预料，直觉这个男人不简单，一股阴森的寒意自后背攀上来，苏卿霜强装镇定的回视他，清冷的眸中亦寻不出任何波澜，这样长久的对峙之后，终究是高掌柜先移开了目光。

略松口气，苏卿霜想着要如何开口，却被对方乘机占了主动权：“夫人自小有聪慧之名，如今一见，方知不过如此。”

苏卿霜脸一沉，“那高掌柜以为呢？”

她小时候跟着父亲学生意，聪明显露在外，苏家的一些掌柜和学徒都晓得。高掌柜虽年轻，苏卿霜也不记得自己是否见过他，但好歹是苏家的人，知道苏卿霜以前的一些事很正常。

只是他后面两句，太让人不爽。

高掌柜微微仰起脸来，嘴角讥讽上扬，他的这个表情牵动了伤处，唇边一团红印子生生的疼，他却毫不在意。

“夫人儿时明白‘事必从速’，如今高某已去一年，夫人才着手料理；夫人儿时懂得‘以理服人’，如今却不由分说对高某一阵毒打。夫人小时聪明颖慧，如今身处这姜家牢笼之中，无丝毫自救之力，还要与那姜家少爷同流合污。最愚蠢的是——”高掌柜眼中讥嘲之意更浓，“明明是年少青春，却着老妇衣裙，心死如槁木。”

苏卿霜浑身一震，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瞧着高掌柜！仿佛顷刻之间，自己被大雨淋个通透，艰难的说不出话上来。她紧紧扣住手腕，双目赤红，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那皮肉上的疼痛暂且消磨掉她心上的痕迹。

她若还是苏家的五姑娘，或许一切都尚有转圜的余地……姜家来提亲，她可以闹着不愿意，也可以偷偷带着母亲跑掉，实在不行就“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私定终身得了。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再挣扎顶多就是一尺白绫、一杯毒酒，她领教过死的滋味——她不想死，那就只有想法子好好活下去。

她恨姜家的人，但至少现在，她和姜以玫的利益是一致的，她并不觉得和姜以玫合作是耻辱——当然，这也是她的无奈之举。

他一个外人，凭什么对她评头论足，凭什么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去数落她的不是？！

采荇用自己干净柔软的掌心拍了拍苏卿霜的背，并将她的手团进了自己的手心，低头在主子耳边轻轻提醒道：“此人胡言乱语，夫人莫要动了心性。”

苏卿霜如梦初醒，有些诧异的看着采荇，眼眶微微湿润。其实这丫头不是傻，越简单的人，心肠越柔软，也越容易掀开迷障看出本质，所谓“大智若愚”当是如此。

“第一，我今早才晓得你的事，这便派人去请了你来，如何不算‘事必从速’？第二，我并未命人打你，想必是你自己想逃，或者是出言不善惹恼了我家的小厮，这才将你揍了一顿，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不识相；第三，我有没有自救之力，是不是心思枯槁，不用你一个背主之人来评判！”

苏卿霜面色平静，唯目光凌厉。高掌柜眼中有一簇火花惊动，脸上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来，很快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苏卿霜不敢多停顿，立马言归正传，厉声问道：“苏家的掌柜，都是我爹爹亲自择选，你背叛爹爹，背叛苏家，心中便无一点耻恶之心吗？若想别处高就，也可直接递了辞书，为何要将原来的伙计全部打发掉，换成你高家的亲戚？难不成要我苏家的铺子成为你高家的私产么？！”

高掌柜低头沉思一回，目视前方平静道：“我本非良人。”

苏卿霜一怔，竟被他噎的说不话来！好啊，好一个本非良人，就是说她爹爹看走眼了呗！

唇角一弯冷笑，“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那高掌柜突然昂起头来，不卑不亢盯着苏卿霜，声音低沉平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没有坚守你口中所谓的‘道义’和‘廉耻’罢了，那又如何？你手上的铺子你自己不照管，还指望别人为你尽心？一个陪嫁铺子，苏家不管，姜家也不管，迟早走上末路。我不过是看穿了这点，乘早离开罢了。”

忽然一哂，眉宇轻挑，“至于它在什么人手上，败成什么样，很重要吗？”

苏卿霜这回没那么容易被惹怒，但，不代表她不生气。

她很生气，非常生气，若不是看到他鼻青脸肿的凄惨模样她一定会更生气。这个人，有着令人抓狂的强盗逻辑和咄咄逼人的口才。若真顺着他的话细想下去，会很可怕的发觉，他说的还有那么点道理？！

非常悲惨的，苏卿霜在他的口中成了一个标榜道德的圣母，一个一味推卸责任还指望别人的圣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