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真是好多年不见了,都长成大姑娘了。想当年,我第一次去你们家的时候,你才这么高呢。恩,这模样还是没变多少,跟你妈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白发老者十分热情而自来熟地寒暄了起来。
傅沅听到这个形容,神情不禁有些怔忪。仔细辨认了好一会,才看出来对方是谁。
“您是,陈伯伯?”
白发老者笑道:“小丫头记性不差,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从前你总喜欢拔我的胡子,还记不记得?可惜,后来我被调走,就很少再见到你啦~”
傅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记得一点点。陈伯伯这是来坐车?”
“是啊,有个老朋友生病了,过去看两眼。一把年纪了,不知道还能见几次。”
两人一对手中的动车票,竟是同一个目的地、同一个车厢,只是车次不一样,傅沅的要比陈老早一趟车。
可以说是非常巧了。
两人都是独自出行,便顺其自然地凑到一起候车了。期间,陈老时不时说起从前旧事,傅沅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因为,这位陈老不是别人,正是她父亲傅实秋的老同事。
她幼年时,傅实秋还在青州的公安系统内工作。这位陈老比他大了十来岁,两人大约是因为跟同一批罪犯经常打交道的缘故,很快熟稔起来,甚至还称兄道弟,关系好不和谐,算是一对忘年交。
傅实秋是搞刑侦出身,陈老的工作却只能算二线。从傅沅知道有这么个人开始,他就是青州监狱的监区长了。
后来不知怎的,陈老跟傅实秋前后脚被调离青州。傅实秋去了海城,算是高就;陈老却被调去了邻省,明面上是平调,但那边的GDP跟青州、海城都没法比。不过,据说他退休时已混到了副监狱长的级别。
“如果没记错的话,陈伯伯是02、03年的时候调任的吧?”
陈老点点头:“03年年底调走的,就在这儿,离我老家也近。后来,退休了一直住这儿。你呢,现在在哪儿工作啊?”
得知傅沅博士毕业后回到青州工作,陈老笑容更慈爱了些。
“小丫头是个念旧的,不错!现如今的年轻人都喜欢出去闯荡,让他们回家乡工作跟拿刀逼着他们似的,我家那两个就这样,不肯回来。哎哟,我这一把老骨头,幸好还有孙子孙女陪我……”
傅沅笑中更添惆怅,可不就是太过念旧嘛。
陈老严格遵循跨辈交际守则,关心完工作,开始关心她的感情生活。得知她如今还是单身,竟兴致勃勃地准备给她介绍对象。
“沅沅啊,你别看陈伯伯老了,退休多年,可同一个系统的,交情毕竟还在。我这次要去看的老朋友退休前就是他们的直系领导,嘿嘿,别的事情陈伯伯不敢夸口,介绍几个青年才俊,这种小事的能量还是有的。你别说,咱们青州监狱的年轻干警可不少,就是说出去名头不好听,其实人都挺好,比外头社会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小青年靠谱。你要是信得过,陈伯伯回头就给你安排上……”
傅沅囧囧有神地谢过了陈老的好意,实在拒绝不了,只得勉强答应。
反正陈老平时又不在青州,鞭长莫及,难道还能管到她跟前来不成?顶多去见个面、吃个饭嘛,像老梅说的,干他们这一行,人脉最重要,尤其是体制内的人脉。
不知是不是这一出月老戏份的缘故,傅沅愈发觉得度日如年起来。
偏偏她为了送陈柱国一程,提前一个多小时到了车站,陈老也是稳妥的老派人,两人只能继续用“尬聊”来打发这漫长的候车时光。
“说起来,我也好些年没见过你爸爸了。他现在是贵人事忙,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我呢,退休了,每天就钓个鱼养个鸟的,脑子也生锈了,转不动了,跟他聊不到一块去喽~”
说起傅实秋,傅沅沉默的时刻越来越多。
她意识到,陈老似乎真的很久没跟傅实秋联系过了。
不然,他也不会不知道傅实秋和她现如今的糟糕关系,更不会在她面前大谈特谈傅实秋如何如何,却不提一句旁的。
毕竟,在跟傅实秋正式闹翻、关系决裂后,再见到一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亲戚时,她总能听到“他毕竟是你爸爸”“他也不容易,你要多体谅他”诸如此类的劝解话语。
说到最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落到了傅沅的母亲身上。
“唉,你妈妈的人是再好不过的,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到会出那么个意外!现在想来都是痛心……”
陈老叹着气道:“当年我还去了呢,你妈妈喊过我那么多声大哥,我这个做大哥的,总得去送送弟妹不是。那时候没能见到你,你还在医院里住着哪……”
傅沅低着头不说话,手指却无意识地抠着包上的带子,整个人仿佛被拉回到13年前那个绝望的夏天。
半晌,她才憋出一句:“陈伯伯有心了。”
一老一少齐刷刷陷入沉默,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沅沅,人死不能复生,咱们都得往前看。远的不说,就说你王阿姨,跟我老夫老妻四十几年了,天天吵吵闹闹的。前几年她突然走了,我……也不怕你笑话,我现在都记不清那几个月怎么过来的了。好在,还是挺过来了……”
傅沅眨了眨眼,很努力才能记起对方话中的王阿姨。
因为王阿姨在老家工作,他们两家的来往,向来是陈老过来得多。记忆中,傅沅可能只见过王阿姨两三次。
她已经记不清王阿姨的模样,唯一记得的,就是王阿姨做得一手好糕饼,每次从老家过来都会带,然后她就能沾光。如今想起来,那糕点的滋味确实十分香醇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