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书生
话音刚落,老妇的右眼忽然涩滞地向上翻白,另一只眼睛却维持着寻常,目光颤动,盯着晏病睢流泪。
这场景实在吊诡,仿佛这老妇体内藏着两个人,正在竞相争夺这具身体。
忽然,老妇中风了似的痉挛起来。晏病睢诧异:“你……”
还不等他说完,老妇遽然勾手成爪,黑甲骤长,硬生生挣脱晏病睢的咒力,往自己颈侧抓去。
她这一下,五指必定扎破颈脉,当场丧命。晏病睢当机立断,咬破手指,滴血进她的右眼。
这血中泡满了咒文,落进老妇眼眶的白仁上,竟一时将眼球给烫破了!老妇的那只白眼当即化成黄水,从眼眶中漫了出来。
老妇一眼流脓,一眼流泪。她被烫烂了只眼睛,明明令她痛不欲生,她却像顷刻间卸了束缚一样,露出点释然的神情。她咬住嘴唇没逸出声音,晏病睢又念了咒,叫她不得不张开满口红牙。
晏病睢撩起半截手腕,划开皮肉,逼迫她咬了上来。
晏病睢的血和肉都被她吃到口中,甚至强迫她忍不住咀嚼起来,老妇呜咽出声,悚惕到颤抖:“我不……我不去!”
“白芍,是我的错。”晏病睢有些痛,可这疼痛不在皮肉。他垂眸,里面是掩不住的痛色:“谁将你害成了这样?”
但他明知问这话是徒劳。
因为白芍已经死了,是被躯体中的另一人给挤死的,非但如此,白芍这具身体一旦吃了他的血肉,残存的魂魄将会彻底脱离肉身,眼下这老妇俨然成了具软绵绵的尸首。
晏病睢将她轻放安置,却在俯身间落了滴血。
他额间的红痣不断渗血,脸上早已爬满狰狞的血痕。
晏病睢说:“对不起。”
可无人再回应他,因为白芍咽下他血肉的同时,他也将白芍吃进了腹中。白芍的魂魄不仅被他引进体内,还被他拆解,这是独独属于晏病睢的诅咒,晏病睢喂养他们以血肉,保住他们的魂魄,而相应地,他们也将彻底向晏病睢献祭自己。
因此他将白芍魂魄收入体内的那一刻,也重新经历了白芍的过往——
她捏着义父送的那根羽毛,其实还有些呆。被她打晕的落水书生命途多舛,她装模作样地将人背出终南海,以她的身手和咒力,左右不过几息之间的路途。
可她刚出了义父的视野,便将倒霉书生扔到林子里横尸,因着自个儿按捺不住心痒,当即席地而坐,仔细钻研起这根羽毛来。
这羽毛从前是她义父的枕边物,不让她多看,更不让她乱碰。义父总拿“这物件儿天底下最邪门”的话来吓唬她,可她分明瞧见过义父对着它失意的模样,这羽毛该是向来珍贵的,旁人多瞧一眼他都要起杀心,怎么今天忽然就鬼迷心窍,将这东西送给她了呢?
奇怪,很奇怪!
“哪里奇怪?”一人语气虚弱,“你才是最奇怪,那么高就将敢人扔下来,岂不是草菅人命?”
这声音是从后方传来的,那里靠树歪歪扭扭地站着个断腿的书生。书生龇牙咧嘴,双目绯红,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立马就要流泪。
少女一听“草菅人命”,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先前在终南海这书生还四肢健全,此刻又是缺胳膊少腿,又是鼻青脸肿的,自己平日里又力大如牛,这样一看,岂不都是她的功劳了?!
少女嘻嘻一笑,怪不好意思的,正要为自己的不知轻重道歉,谁料一阵火辣辣触感猝然烧在她的手心,烫得她立时扔了手里的东西——
一片烧成赤红色的羽毛。
书生靠着树感慨:“你又会妖术,力气也很大,竟没有杀我?”
“力气大就要杀人,这是什么歪理?”少女刚走近一步,那书生就一屁股栽倒在地,被她吓得胆裂魂飞。
少女觉得有趣,走近一步,再走近一步,好笑道:“你这人神奇,断手断脚而已,坏的不是脑子,我分明救了你,怎么反倒说我对你使了妖术?”
“鬼怪都喜怒无常的,拿不准你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吃我呢。”书生瑟缩着环顾四周,似乎对这林间的森然之气心有余悸,“喏,既然你非妖非鬼,又是哪里来的妖怪羽毛?红羽是罗刹的法器,你不知道吗?”
他这话正好戳中少女心中的困惑,她拾起羽毛,说:“奇怪,又不烫了。”
书生仍旧离得很远,问:“它从前不烫吗?”
“不仅不烫,还不红。”少女盯着掌心的红肿,“适才它变成了一团火似的忽然烧起来,可怪就怪在,它没被点燃,只是将自个儿熏红了。”
“那不得了,不得了!”书生听后,颤巍巍爬起来,“你从何来的这根毛?”
少女一听这背后有故事,她呢又是个从小听义父讲故事长大的主,哪经得住钩,一时心又痒了,道:“有屁快放。”
书生被她凶怕了,只好说:“你别生气,我讲,我讲。我听过一个故事,千年前啊,这世间有个红修罗,但祂一开始并不是恶鬼,而是个神。”
少女讶然:“千年前的神,岂不就是亡国?!”
“不错。这世间只有一位神祇,就是久居化鹤山上的那位。”书生道,“听闻祂原本是母神后人,受母神的烙印禁锢,生来便只为了杀疫鬼、护苍生,因而在天下太平之时,祂就长年隐居在化鹤山上的庙宇里。但后来不知怎么,祂却临时起意下了山,如此一来,祂便入了世,就要管这天下烂事。但祂性格狂妄不羁,不服钤束,向来谁也看不起,那时竟愿意委身下山,去做列修国太子的老师。
“祂身上牵连着疫鬼、气运和苍生的祈愿,因而姣子入世之日,向来是天下大乱之时。可正因祂这样坏了规矩,便为祸事开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