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通讯,他给手机接上充电线置于床头柜,侧头看向枕着胳膊望天花的唐喆学,问:“想什么呢?”
“在想真正的‘黎苏’到底去哪了。”
唐喆学直言以对,搜查张露家时他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以经验判断,那位曾经的乡村教师很可能已经去世了,否则张露不可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占用她的身份这么多年。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只能把“齐露”买凶杀死娄棠这个罪名凿实,可被顶替身份的黎苏,也该有个交代。
林冬默叹了口气:“也只能从张露嘴里撬答案了,前提是她肯说实话。”
“……”
唐喆学没再接茬,侧身搂住爱人的腰,将脸埋进对方温暖的怀抱。不可否认的是,查办悬案的这些年来,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得到答案。有些人身上背着不止一起案子,但也许是不想承认,又或者是不愿面对更多的审判,他们最终选择将秘密带进坟墓。就像那个把他们带向“大狗”尸体的贺报喜,绑架杀人为非作歹,从来没挣过一笔干净钱,难道潜逃多年就没再背过人命?可他不说,警方不可能凭空变出具尸体让他承认。
夜灯光朦胧地拢在背上,林冬蜷起身搂住爱人的肩头,掌心抚过后脑,所触皆是毛扎扎的倔强。他也想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可这案子拖得太久,耗费了过多的人力物力。下午他和年美卿向方岳坤汇报调查所得,听领导那意思,总结下来就是尽早结案,莫再旁生枝节。
难道真的没有拓展的可能性了么?不,他从殷霞对红色灯塔的执着,以及她喊出的“我要找阿存”来判断,当年杜存找到生母张露了,并同殷霞也相处了一段时间。所以答案未必只能从张露嘴里撬出来,殷霞知道的可能远比警方查到的多,问题在于,殷霞缺乏正常的沟通能力,问她问题很难得到回应。这也是为什么他并不着急审讯张露的原因之一,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问错问题,难堪的是警方自己。
思虑过度难免影响睡眠,入睡之后梦境层层叠叠,以至于林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身处现实,恍惚间又重回地下二层那间堆满卷宗的悬案组办公室——
咚咚,屋门被叩响,正伏案埋首于卷宗的人抬起脸,气息漂浮地应了声“进来”。来人是盛桂兰,市局主管宣传的副局长。在队友出事之前,林冬只和她跳过一支舞,除此之外再无交集。而出事之后,一切对外公告和发布会都由她一手督办,也因此有了共事的机会。
老实讲,他不太喜欢和盛桂兰打交道,过于强势。原本他准备了很长一段致歉词用于发布会,除了道歉,也饱含对七位战友的缅怀。可盛桂兰审过稿之后,嘁哩喀喳一顿删,最后就给他留了一句话——“对于所发生的一切,我很抱歉”。如此轻描淡写,莫说旁人听了想打他,他自己都想抽自己几巴掌。
对此,盛桂兰的理由是:“事已至此,说再多都是废话。”
他不愿认可这种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但彼时的他已是个“罪人”,说话毫无分量,而是像个傀儡一般任人摆布。让他道歉,那就道歉,让他鞠躬,那就鞠躬,让他独守地下二层,那是上层能给予的最大的宽容。他无力为自己争取哪怕一个字的公平,在很多人看来,比起逝去的战友,他活着就是最大的不公。
“盛副局,”林冬礼貌起身,垂下眼,视线被浓睫所盖,“这么晚还没下班?”
“晚?现在是上午九点半,你日子过糊涂了吧?”
盛桂兰的语气称不上好,但也说不上挖苦。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眉头微皱:“多久没睡了?”
林冬苦笑,依然垂着眼:“……不知道……日子过糊涂了……”
皱巴巴的衣服、血丝满布的眼、消瘦凹陷的脸颊和不健康的黑眼圈。眼见昔日耀眼的星辰如今沦落至此,盛桂兰的面上划过丝惋惜,语气依旧强硬:“老方让你在这待着,是怕你死哪臭了没人发现,你别仗着隔壁是法医室就这么嚣张。”
自出事后极少有人关心自己的生死,林冬不由自我打趣道:“至少祈老师核对死者身份时不用费劲。”
“我不希望在局里看到案发现场。”盛桂兰告知自己的底线,并放下枚U盘,“我刚整理资料找着的,有空看看吧,以后别老觉着我们宣传拍点东西是为了歌功颂德、做面子工程了,这些影像,是金钱无法计量的珍贵。”
说完盛桂兰果断转身走人,留那枚小巧的U盘静静地躺在一本泛黄的卷宗之上。林冬疑惑地伸出手,拿起U盘,反反复复辨认了一番,毫无头绪。将U盘插进USB口,点开存储界面,他看着屏幕上的视频文件,镜片后本已干涸的双眼再次盈满热意——是追查“毒蜂”的专案组成立之初的宣誓大会录影,封面是全体专案组成员的合影,里面就包括他已经逝去的七位战友。
忽然间场景莫名变换,不再是地下二层的悬案组办公室,而是唐喆学在家中为他贴心打造的书房,而那个多年来从没有勇气点开的视频依然浮在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屏上。这一次,鼠标颤抖着点下,战友们的音容笑貌瞬间重现,一切都彷如昨日。听到齐昊的笑声,他立刻回手捂住嘴,将愧疚与悔恨生生压进喉咙。盛桂兰说的一点也没错,对他而言,这些影像有着金钱无法计量的珍贵。
蓦地,肩头传来一丝暖意,是爱人的包容与支撑,还有无论何时何地都坚定的陪伴……
叮叮叮,铃音响起,林冬骤然惊醒,本能抓起还在充电的手机:“喂?”
“林队,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刚发了你一张照片,我恢复出来的短信记录,你看一下,我觉着有问题。”
睡意几乎秒散,林冬点开微信界面,看到了一条异常眼熟的短信息——眼镜、烧鹅、面具……这是安排杨树根接待那个给唐喆学背上开花的枪手所发的短信息!
“怎么了?”唐喆学迷糊着抓过自己的手机——嚯,凌晨两点,秧子可够勤快的。
林冬将短信展示给唐喆学。怪不得秧客麟过分勤劳,主要他提前交代过,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通知自己。之前在杨树根手机上看到的那条,因为号码经过加密处理不能正常显示,无法追踪其来源。
看到短信内容,唐喆学也瞬间清醒——找了半天,合辙幕后主谋在这呢!
“她在谋划什么?”比起那个已经被特警崩了的枪手,唐喆学更关心张露的意图,“不会是想走当年段海之的老路吧?”
“不应该,但……”
就这一条证据,林冬无法做出判断,能肯定的是,这张露身上不止背着人命那么简单。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性是,这短信不是她发的,而是之前用过这个手机的人。但不管是谁之前用过这个手机,又怎么会知道当年段海之那个盗抢团伙所用暗语?所以,还是张露本人发的可能性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