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暗暗想着,既无欣喜也无不忍,只当是想着明日有可能会下雨那般事不关己的漠然。
觉净一人坐在桌边,见她进来,便抬眸将她望着,平和至极,哪像是在青楼,分明是身处佛堂。
铃兰蓦地放松不少,随口问道:“吃完了?”
“嗯。”觉净轻轻说,又问,“经常有人纠缠你吗?”
“什么?”铃兰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后才想起他说的是王大田。
只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她亲手谋划,突然之间有人带着真切的关怀,将她放在受害者的位置,还真让人不习惯。
“你方才偷听我们说话?”铃兰微歪了歪头,不见丝毫怒意,反而像猫儿瞧见新鲜玩意一般,好整以暇而又充满探究的兴致,“和尚怎地也这般不光明。”
王大田声音宏亮,才一进门,阁中上下便都能清楚听到他的声音,哪用觉净偷听。可他却并未反驳,只说:“我带你出去吧。”
“出去?”铃兰惊讶地一挑眉毛,继而哧哧笑出声来,“去哪儿?”
“承蒙姑娘慈心救我一命,我赎姑娘出去。”觉净回答道。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无波无澜,用与说“有劳”一般的模样告诉铃兰“我赎你出去”,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赎我伺候你?可你是个和尚呀。”铃兰状似惋惜地摇了摇头,媚眼如丝,像是已化作实形,探进了人的心肺脏腑。
觉净难以招架地错开眼,却仍旧柔和而坚定地说:“天大地大,姑娘既已是自由身,自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可是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呢?”铃兰慵懒随性地以手支额,袖口微落,露出皓白的手腕与玉镯争辉,“你知道何为春宵阁?这里一夜散尽千金,姑娘们吃穿住行一应都是最好的,比皇帝女儿都过得逍遥。我为何要出去过苦日子呢?”
觉净看着她,沉默一会儿,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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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又说:“若姑娘是担心生计,我可以再为姑娘购置几片薄田。”
铃兰心下一惊,不禁重新打量起他,不知道他到底是过于不食烟火以至于不知天高地厚,还是真的有这样的财力。
“织布种田的日子虽清苦些,但到底是自由身,不比在此处受人牵制。若日后姑娘遇到什么难处,在下也定会倾力相助。”觉净以为她有所动容,便继续谆谆相劝,像是暖阳在极力拨开云层,甚至让铃兰真有片刻失神,以为自己的确能随他离开。
可很快她便清醒过来。
血海深仇未报,哪里容得她兀自去寻自由。
铃兰的神情愈来愈冷,最后只剩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我酒肉吃惯了,怕是过不得清苦的日子。若小师傅哪日还俗,需要人伺候,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这一次,觉净并未因着铃兰的挑逗而露出张皇的模样,甚至还主动看向铃兰,目光随着她髻上步摇一起摇曳,良久后缓缓下垂:“是我唐突了,还望姑娘勿要怪罪。”
他一片慈心,末了却还要请自己勿要怪罪,可见这世间有些人渡得,有些人却渡不得。
青楼女子原本就为世俗不容,这位不知哪儿来的大师想做个下凡观音,符水一点,将这妖精点化,偏又遇上个没什么慧根的,竟贪恋这肮脏富贵。
好心反遭侮辱,铃兰料想他大抵是有些生气的,至少也该在心里骂自己几句不识好歹,只是他低眉敛目,哪里瞧得出气性,倒让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觉心烦意乱,恨不得直接起身出去。
可惜这高高的楼阁,有的是助兴的景致,却无一处让她觉得能暂避一会。
何况日头渐晚,姑娘们都陆陆续续醒了过来,笑闹着吵成一片,又哪里能容她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
左右不过是自己日行一善,以后是不必再见的,铃兰也懒得多说,只与他相顾无言。
“铃兰!铃兰?快下来!妈妈给你选衣服呢。”门外传来姑娘们的声音。
如今王大田已是在劫难逃,其余仇家却仍过得逍遥,铃兰打算过几日便挂上牌子,以待时机接近。
今夜是她第一次露面,春宵阁上上下下已准备了不少日子。
铃兰答应一声,才起了身又听觉净开了口。
“你今晚接客?”
铃兰扭头看他,并不答话。
觉净站起身,走到她跟前:“你当真不愿走?”
“你模样生得好,若不是个和尚,我必定是要随你走的。”铃兰伸出手指勾了勾觉净的衣袍,见他躲闪便也松了手,开门出去了。
觉净原地站了一会,终究走至窗边,翻身而下,不一会儿便从阁后小道走入大街,融入了茫茫人海。
待到铃兰再回来时,空空如也的房里只有香炉上袅袅升起的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