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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很清楚。”宋氏轻蔑道。
明宝珊听着她这句讥讽,只是小声道:“我与他曾议亲,总是知道一些的。”
朱姨为她在明侯跟前百般施媚,要了不少嫁妆,就是怕她嫁入张家过得不够畅快。
“然后呢?别在我跟前藏着掖着!仔细你的小命!”宋氏眼下根本不为明宝珊与张六的那些旧情感到怨恨,她只觉得头顶悬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剑,一下就能割掉她的头颅。
“我说不信,又说张家没银子买画舫,张六就有些急了,但又醉着,只含含糊糊念叨着‘驿券’‘无本买卖’之类的话,我那时根本没有听懂,也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明宝珊的命捏在宋氏手里,她即便还知道一些更要紧的,但也不敢多说什么,不知宋氏会是怎样的反应。
她没有看宋氏,但知道宋氏眼下在看她,琢磨着,像是在估量什么。
人总归是抱着一丝希望不肯放的,宋氏眼下瞧着明宝珊,心底又生出那么点悔意来。
‘滥发驿券到底是驾部司的错处大,即便糟老头拿了一些好处,总也多不过他们。驾部司那几家把银子吐出来,糟老头再找几个替死鬼的,这一劫会不会也就过去了。’
宋氏又斜了明宝珊一眼,见她油脏满面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又冒起了一股无名火。
‘我怎么就舍不下她这条贱命?!这算是砸在手里了!杀不杀的,倒成了我的罪过!’
第164章宋氏
宋氏这一夜没有决定该不该留下明宝珊的性命,她一夜未归,回家去也要有个说法,但家中只有婆母问了她一句,听她说是在寺庙里住了一晚等着烧头香,便也没了话说。
张六这夜连她的院子都没进,直接宿在了妾室房里,宋氏哪怕是死在外头了,他也不知。
宋氏搂着儿子枯坐了一上午,张六晃进来拿了钱又走到她跟前来逗孩子。她打量着他的神色,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最好是事态平息的平静。
“那驿券的事,大理寺有眉目了吗?”宋氏问。
张六瞧了她一眼,道:“叫你操什么心,老老实实在家带孩子吧!”
“我这也担心啊,昨晚上在西院你可还好睡?”宋氏意有所指地问。
张六瞪了她一眼,道:“不过是风声大些,有什么不好睡的!我清清白白,怕什么?卖驿券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各地州府都有卖的,人家还明码标价呢!上等驿券银一锭,中者驿券四贯,下者驿券三贯。”
“小打小闹自然睁只眼闭只眼的,可……
宋氏这话不讨张六喜欢,怀里还抱着孩子就挨了他一记巴掌,连簪子都被打脱掉了。
“我张家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非得寻晦气!”
宋氏低着头没再说一句话,张六撇下被吓哭的孩子直接出门去了。
孩子哭着哭着不哭了,转过身来看宋氏,见她头发掉下来一大缕,就揪着玩,玩着玩着笑了,可他笑了,宋氏却哭了。
本朝的驿券起先是因传递军情重务所以奉特旨可以差遣驿者,故而是由驾部司来办,后来延伸到官员办公差也可享有,渐渐就成了一股风气,官员即便只是因私事外出,也以能驰驿为荣。
如果身为官员,还需私下赁车租船,或仅得下马、驴骡为座驾,便觉失了
身份体统。
驿券一事滥觞不止,概因上行下效,官员风气如此,富商有样学样,这是先皇在位时就有的弊病,只翻十来年的账册已经算萧世颖手下留情了,也是考虑了朝野震动,有碍社稷的缘故,故而只能先问这十年。
宋氏还记得自己少时跟祖父母外出时,祖父那非上马不坐,非站船不乘的派头,只这家业交到下一代,却没有再这样的风光了,宋氏上京来成亲时,驿站的好马不足,先给了高官富商,驴车莫说宋氏不肯坐,就是嬷嬷都嫌弃寒碜,还是花了银子让几个民夫抬着她去了下一个驿站的。
如今想想,那几个民夫约莫是官府私役的,上午还在田里为一家的生计口粮劳碌着,下午还得来做白工抬轿子,宋氏给出去的银子十之八九是到不了他们手里的,有也只是三瓜俩枣罢了。
宋氏掉着眼泪想着这些零碎的旧事,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想越是心慌意乱。
这个只会写自己名字的蒙昧妇人没有念过书,她空有一种含糊且不敢承认的论断,只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岸边看一条自上而下奔腾着的河流,既看不见水的来处,也看不见水的去处,更看不到水底的暗流,可河面上的波涛是那样浑浊而汹涌,像是能够冲破一切沉疴。
等宋氏回过神来的时候,怀里的孩子已经玩着她的头发睡着了。
宋氏亲了亲他,闻着他身上越来越淡的奶香,她心里酸涩一片,轻手轻脚把他交给自己的乳母黄嬷嬷,不由得又琢磨起该怎么处置明宝珊来。
但还没仔细想呢,宋氏就听下人来报,说是岑府的主母请她过府吃茶去。
宋氏有些心烦,对安置了孩子出来的黄嬷嬷道:“这都喊我两次了,上回拿我当枪使还没跟她算账呢。”
黄嬷嬷说:“岑家的郎主外放了,她也是闲着没事做吧。老奴听人说,她私下里辗转托人打听了咱们宋家大夫人娘家的二郎、三郎呢,约莫是想给女儿寻人家呢。”
“我嫂嫂娘家那几个小郎君别的不说,一个个都老实本分,三郎更是个聪明的,往后若得了功名,何必求她的女儿做媳妇?再者说,她那大女儿瞧着虽是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可我不大信,总觉得有股子奸猾味,我可不做这桩媒,省得以后赖上我的。媒人不好当,瞧瞧我嫁的这样,再叫我碰上给我做媒那史婆子,我只怕也难扯出一个笑脸来,不骂她也算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