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锁在院子里,一天又一天,终于我忍不住了,收拾了些细软准备离开,可匆匆而来的羌琉却仿佛猜中我的心思,他又气又急,那双好看的丹凤眸里好似猝了血,模样也不像平日里那般温柔。
他捏着我的肩,一腔怒火却转为低低的呜咽,我没想到战场上杀伐决断的王子羌琉竟然在此时呜咽着求我留下。
我看着他越来越低,自尊几乎被碾进尘埃里,人心是肉做的,我自然也被他感动。
可在我的心里,公子的背影却越来越高大,记忆里的那双眼睛也越来越深邃。
屋外滂沱大雨,屋内暖香轻幔,我依偎在羌琉怀里,看着他睡意正浓,另一只手却暗暗攥紧了一支桃花簪子。
这簪子跟着我许多年,它是嗜过血的,我将它刺进羌琉的脖颈,鲜血迸溅到屏风上,羌琉蓦地睁开眼,他惊恐万分的望着我,瞳孔骤然放大,犹如多年前的那个财主。
我轻轻的盖住他的眼睛,道:“睡吧王子,睡着了您就不会记得你屠了大半梧州子民,睡着了你就不知道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取了您的命。”
簪子上沾了毒,羌琉挣扎了两下,他终于想起我是谁,终于永远的“睡着了”,我并没有就此离去,我挖出了他的眼珠子,挖出了我的噩梦源头。
或许所有人都不记得我是谁了,羌琉绝不可能不知道。
多年前,慕家还在的时候,我属于慕家的旁支一族,过的日子虽不比慕家长子那样万人瞩目,人人艳羡,但也算幸福和满,父母健在,承欢膝下。
那一年慕家将倾,父亲深谋远虑将我与娘亲送走避难,可覆巢之下无完卵,追兵很快追上来,娘亲为了保住我将我托付给了一个老乞丐,我活了下来。
可我永生永世都忘不了娘亲的胸膛被那些个暹罗人的长矛深深刺穿,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大半边天,娘亲的嘴和眼睛都睁地那么大……
后来慕家倒了,除了我与公子活下来,几乎再无人生还。
所以羌琉啊,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是个暹罗人,暹罗与大魏生来就是两个对立面,我们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后悔么?”
“他是暹罗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大魏子民的鲜血,他死有余辜。”
我与公子站在远处的城楼上看着大王子处悲天恸地,公子静静地开口时,我冰封多年的心仿佛也有了一丝瓦解之势,可是羌琉死了啊。
公子看了看我,抿着唇,脱尘绝逸,我不禁晃神,原来都过了这么多年。
我第一次见到公子的时候不是在桥洞下面,而且在梧州慕家。
我随娘亲一同去慕家拜访慕夫人,途径后院的时候正看见一个小少年练剑,他从小都生的白净,又着一身素衣,剑随心动,衣决纷飞,真是宛若蛟龙,却也不失男儿气派。
娘亲微微笑着对我说:“看见了吗,那是慕家的小公子,唤作阿懿的,媛媛应该叫她表哥。”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里却隐隐因为我与公子有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窃喜,又望过去的时候正是公子收剑,桃枝受力,满树的桃花落了前面满肩头。
那时候可真是意气风发,恣意洒脱呀。
少年见了我,笑吟吟的走过来,道:“小团子,欢迎你来我家玩儿啊,我带你去城楼看看。”
“小团子”多么亲切的称呼,我点点头,随他而去。
城楼上景致很好风也很大,大到迷了眼睛,让公子差点落泪,我递出一方帕子,他却说:“你看那些城下乞讨的人像不像一群行尸走肉,小团子,日后若我有了能力做了将军一定打败暹罗人,让所有人都有一口饭吃。”
彼时我并不懂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现在却懂了,只是我并不认同公子说他们是行尸走肉,说到行尸走肉,现在我觉得这个词仿佛更适合我们。
身居高位,却连自己基本的思想都不敢有,原来我随乞丐们乞讨的时候,我还因为捡到一块铜板都高兴一整天呢。
……
一晃数年过去,如今眼前人多了几分稳重,眼中却再不如当年清澈。
“小团子,春天到了。”
我笑笑,心底却隐隐苦涩。
“风大了,公子,我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