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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1页)

去年余翔也给了我一个回赠一句“祝福你们”的机会。

他到北京参加总部会议,又赴河南度假,竟然带回来一个老婆。他请了我与撷梅、钟城与崔佳佳两对儿,还有几个熟悉的老同事聚会,地点就在他的听涛台新家。

既然是新婚,自然要打听一下新人的各项数据,比如年纪。不能直白粗鲁地询问数字,只好未能免俗地从属相入手。魏艳竟然和撷梅一个属相,但整整小上一轮,那么就比同龄的我、余翔、钟城、崔佳佳小十六七岁。

不过这一对新人站在一起,倒也并不显得年龄悬殊有多大。因为余翔身形挺拔,保有一头浓密黑发,本就显得比我与钟城年轻,而他新婚的妻子则在眉间有着深刻的竖纹,即使在笑的时候还能神奇地呈现双眉紧锁之态,又穿着暗色的旗袍,三个女人看起来相差无几。

魏艳待人接物相当客气,不过不知怎么的,总给人以过度热情的感觉,撷梅也有同感。比如你无意看一眼餐桌,她立即会循着你的视线将疑似你感兴趣的菜转到你面前。桌上人每有需求,她立即起身响应。“可能北方女人都这样吧。”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不知道余翔续娶年纪小十好几岁的女子是出于什么考虑,“以慰老怀呗。”撷梅撇撇嘴,“你刚离婚时,不是还有人给你介绍90后的嘛。”唉,我真不该什么都告诉她的。

去年12月12日是东梁集团的百年大庆,由于把一个老字号品牌从濒死边缘拉回来并且焕然新生,罗总对东梁如同再生父母,在东梁王国有着帝王般的尊荣。如果不是“八项规定”,罗总肯定要隆重举办百年纪念活动,不说别的,冠名一场音乐会、出一本画册、拍一部宣传片、举办一场表彰会、搞一次大促销这“五个一”工程是免不了的。但现在只剩下一个表彰会,表彰的还不是中高级管理层,而是“大国工匠”——在各级技能比赛中获得奖项的工人师傅们。

表彰会需要现场布置,这些,都由钟城所在的服务公司承担。预算不多,却要办得经济又大方,没几家展览、公关公司肯接。因为金额不多,连招标程序都不必走。钟城便找到了我,说,索性你们公司接了吧。若从经济角度考虑,我也懒得干,但一来,公司人员闲着也是闲着,做点事儿还可以算是练兵;再者,我毕竟也是老东梁人,现在没资格在会场中落座,能在百年大庆的会场跑前跑后忙上一阵,也算为父母干了一辈子、我自己也奉献了几年青春的企业出点力,也是“以慰老怀”吧。

余翔听说以后,对我的仗义、重情大加褒扬,约了我和钟城喝酒,表示自己也要为东梁的百年大庆干点什么。这次,我们在听涛台门口的雅和泰酒店欢聚,就我们三对老朋友。

才一杯红酒下肚,钟城就连上眼皮都红了起来,更显得五官粗陋。我不喜欢与他喝酒,他来自北方内陆省份,酒量不如我与余翔,但却相当推崇酒品,斟则必饮。每咽下一口酒,像是怕辣,痛苦得面目都扭曲了,尖长的脸便有种鼠类的感觉,与他身旁的崔佳佳相映衬,真如同蒹葭倚玉树。

这次聚会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的另一次。他参加完毕业五周年返校活动之后,又赶赴余翔的生日饭局。在同学中,他算是混得不错的,鼎鼎大名的东梁集团分厂厂长,又正值他短暂“叛逃”前夕,一切都还笼罩在光荣与梦想之中。他告诉我们,他在毕业五周年活动之“重返教室、再上一堂课”环节中代表他的班级登台发言了。

“你们知道我发言说了什么吗?”他已经醉眼乜斜。崔佳佳的脸唰的就红了,她那天加班,没时间参加自己班级的五周年活动,但显然已听他讲过发言的事,不让他说出来。

那天在场的还有一位钟城的同班同学,在区政府工作的小杜,逢到向福利院、残联献爱心,做公益等事情就免不了与东梁打交道,所以老和我们混在一起。他哈哈笑着揭开谜底:“老钟说,他上东大最大的收获,不是学位,不是进入东梁的机会,而是遇到了他现在的‘爱人’。”特别强调这个老派又正式的词——“爱人”。

我们都拍掌哄笑起来,钟城又仰脖将一杯酒倾下喉去,崔佳佳低垂螓首。彼时,我的第一段婚姻已经水深火热,真心羡慕他们这样的校园恋情,因为这感情从纯真起步,面对现实的时候,总有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可以包容一切,原宥一切。

这边笑声刚落,余翔便开始显摆和齐梦琳的恋爱。在此之前,我们都闹不清他和谁在谈,他不肯坐实,一会儿是齐梦琳,一会儿是黄晨芳,一会儿又是厂外的什么人。一打开话匣子,他差点儿把与齐梦琳发展到怎样私密的程度都暴露出来了。我不知道他是喝醉了,还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说得绘声绘色,“我故意试探她,出差到泉州,几天不给她打电话,看谁硬气。挨了三天,她电话打来了。嘿嘿,你们猜,一接通,她说什么?”

钟城已经晕得伏到桌上了,小杜去洗手间,我懒得理他,只有崔佳佳礼貌地参与无奖竞猜:“她说,呃,你哪天回来?”

余翔嗤之以鼻:“那你也太小看我们家琳琳了,她可不像你那么老实、那么呆。”

他真是醉了,怎么能对崔佳佳这么说话呢。

崔佳佳并不擅长言辞,但胜在随意恬淡,不以为意。

余翔说:“她说,她说什么呢?其实我也不记得了,就是觉得挺巧妙,就像我根本没有出差,就像我一直在东都一样。对,她直接问我下班后去不去看电影,我说我都出差三天了,明天才能回去。她就说,哦,我不知道你不在,还浪费你漫游费了。你看,她多聪明。她多会装,就像她只是闲得无聊,想随便找个人陪着去看一场电影,恰好翻到我的号码,好,就是你余翔了。好好跟人学学,灰姑娘!”

我这才发现,今天崔佳佳穿了一身灰,灰色的西装套裙,里面也是件灰色衬衫。

可能觉得太打击崔佳佳了,余翔又找补回来,说:“等我结婚的时候,肖奕,我要请你当伴郎,请崔佳佳当伴娘。”

我疑惑道:“可以吗?伴郎伴娘不都应该是未婚吗?”但没有人回答我。崔佳佳扶着钟城回家了,我则陪着余翔喝啊吐啊地折腾到半夜。后来他说从那天起胃就不好了,说我不该送他回家,应该送到医院去输液解酒。

等余翔真的举办婚礼的时候,他已经去了外企,婚礼是户外式的,人家齐梦琳自有伴娘,余翔的伴郎是他公司的老外帅哥。那时,我也去深圳了,能抽时间赶来喝杯喜酒已是不易,哪有工夫当本来就不具资格的伴郎。我不像余翔那么爱交际,事实上,我都根本不知道东梁还有“厂花”之说。等余翔与齐梦琳确定恋爱关系后,我才正眼看过她,还暗自觉得若评“厂花”,三车间有个女工、厂医院有个护士更够格。再后来,就知道齐梦琳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再后来,余翔就变成鳏夫了。

物是人非,今天的聚会,我、余翔、钟城、崔佳佳依旧,又添了撷梅、魏艳。

连我都站出来为东梁的百年大庆做贡献了,余翔也要踊跃参与,而且完全是幕后——他要为表彰大会联系一块巨幅的液晶屏。“超精细、超高清,4K,绝对能为大会增色。播放视频的时候,必然为你们的现场效果带来震撼。我担保你这业务做得超出老钟的期待,以后赚钱的业务你也肯定能接。”一系列夸张的承诺,就是余翔的风格。

在前往他友人的屏幕出租公司途中,余翔又为小区事务开展车上办公,一直持续到我们到达目的地——一座创意园区。他指挥我左绕右转,准备投入新一场围绕价格的唇舌会战。

正要上楼,余翔忽然示意我等一下,又打了个电话,压低声线道:“餐桌底下有个饭粒,你没看见,都踩得粘住了。”然后指着楼梯把我往上引。

“你这是给谁说呀?怎么突然扯到饭粒了?”

“小魏。”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小魏”是指他妻子。这都十点多了,他还惦记着早饭的饭粒。

“小魏今天不上班?”

“上班呀。”

我瞪着他。老婆在上班,你一个做丈夫的,不早不晚,为一粒米饭特地打电话过去,耽误我俩即将开始的会议不说,也影响小魏的工作呀。此时,余翔已经率先进入一间装修得如同山间民宿的办公室,与一位装束既像道士又像摇滚歌手的男人热情握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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