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子夏四岁记事,自记事起,她一直和姥姥刘翠芳相依为命。
年幼的她有时候也会问起爸爸妈妈,但刘翠芳总是告诉她,妈妈忙着在城里给她们赚钱买大房子住。
“那爸爸呢?”小于子夏不明所以地眨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你爸,早死了。”
得到的,永远只有这一句回答。
姥姥每次讲到这里就不讲了。起初于子夏还会跟在屁股后面问,由于一直得不到回答,慢慢也就不再开口问了。
捉泥鳅,下池塘,槐花饭,叶风琴……在乡下农村过得十二年,是于子夏记忆里迄今为止最逍遥快活的十二年。这群光屁股你追我赶嬉笑打闹中长大的朋友,谁都没有看不起谁,谁都没有真正讨厌过谁。
十五岁那年,一个自称是妈妈的人出现在家中,狼吞虎咽地吃着于子夏最爱吃的姥姥牌榆钱馍馍。
那时候,于子夏只是在想,少吃点,不然她该没得吃了,姥姥平时很少做榆钱馍馍的。
离开刘家坪,于子夏只花了一个晚上时间决定。理由很简单,她想出去见识见识,见一见小时候隔壁女同学所说卖漂亮洋娃娃的地方,见一见晚上七八点都不关门灯火通明的街铺,见一见,她从没见过的外面的世界。
尽管后来她曾有过短暂的后悔,但一切经历下来,她依旧会坚持当初的选择。
离开刘家坪的前一晚,刘翠芳熬夜忙活一晚上蒸了整整一锅榆钱馍馍,泛黄的双眼熬得发红。
刘萍推辞行李太多不好拿,只带了两个走。于子夏想着城里各式各样的新鲜物,早已把最爱的榆钱馍馍抛之脑后。
汽车从村口土路缓缓开走,带起一屁股尘土。
在于子夏没有注意到的后视镜里,刘翠芳捧着剩下一兜子馍馍追着车跑了好久。
如果真有遗憾,那大概是那天没有多带几个馍馍走。吉平县城再好,找不到香喷喷软乎乎的榆钱馍馍。
于子夏小学初中都在乡下就读,城里没有几所高中要她,唯一录取她的,是著名鱼龙混杂的吉平三中。
“抱歉啊小夏,只能先委屈你上这所高中了,我努力,你也努力,我们争取上一中,好不好?”
“好。”
于子夏是窝里横的性格,面对阔别多年刚熟悉一天的亲妈刘萍,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刘萍同样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和面前这个小家伙相处。
“我不太会做饭,我们出去吃吧,好吗?”
于子夏点点头,放下书包。
一大一小从坐落路边的廉价出租屋退出来,穿过悠长狭窄的小巷,消失在形形色色人群中。
入学前一晚,于子夏枕在陌生的枕头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新同学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大家会喜欢和她一起玩吗……太多太多的问题占据了她的大脑。
“小夏乖。”刘萍伸手安抚,轻轻拍着她的背,一如小时候。
熟悉的怀抱里,于子夏安心入睡。
第二天早上,当于子夏背着包迈入教室的那刻,先迎接她的却是一盒从门框上掉下五颜六色的粉笔。
粉末四处飞舞,于子夏愣在原地无处躲藏,整个人被呛得流眼泪。
班主任老师跟在她身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扶了扶镜框。
“靠窗那排有一个空座位,你先去坐那里吧。”
于子夏抖了抖头发上的粉笔灰,拽着书包带忐忑地走向空位,一路上,她感觉双腿像绑了两三个实心球那么沉重,根本迈不开腿。
“好土啊,你看她穿的那个鞋子。”
“什么年代了还编大麻花辫子,土死了。”
“乡下来的土包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