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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天变之兆 云雨双生(第2页)

“俞跗祖师是大夫,他最初剖尸,其实仍是为了治疗活人的疾病。你们术士应该都研习过《黄帝内经》,所以理当明白,如果不清楚人的经络脏腑骨骼血脉,就寻不出病因。严格来讲,我们封诊道最初也属医道。谁知后来,一位祖师的好友突然意外死亡,而他的家人认为其妻与别的男子私通,故意杀夫,便请求祖师用封诊手段检查。”

见二人听得聚精会神,李凌云继续缓缓说道:“祖师与死者情感深厚,无法推托,仔细检查之后,发现死者颅骨天灵处被人钉了一根钉子。询问缘由,其妻却争辩说,死者相信自己为阴魂所缠绕,不久于人世,所以要家人在他死后用长钉钉入头部,用此手段镇压作恶阴魂。祖师在征求家人同意后,剖开死者的尸首,发现其脑部血脉发硬阻滞,而钉子钉入处却没有怎么出血,由此判断出,确实是人死之后才钉的钉子。”

“血脉阻滞,会有什么结果?这与那死者的死因有关吗?”子婴听得着了迷,见李凌云停下,就急吼吼来问。

“自然是有关的,祖师发现死者脑部血脉如粥状,较细的血脉堵塞、萎缩,这种病令死者特别容易产生幻觉,而其真正死因,是一处脑部血脉破裂,整个脑部被血液浸透。”说起封诊道的开端,李凌云也有些唏嘘,“最终祖师得到结论,死者是因脑部血脉阻塞,血流堆积,致血脉破裂而死。其妻并不是杀害他的凶手,而是按照他的叮嘱在他死后钉的钉子,镇压阴魂。案件终于真相大白,其妻更是万分感激祖师为她洗清了嫌疑。”

“就因为这件偶然发生的事情,所以世间才诞生了封诊道?”明珪好奇地问道。

“嗯!俞跗祖师在找到了友人死亡的原因后,感慨尸首中存在‘不因语言而改变的真相’,也因为这件事,封诊技开始广为人知,祖师常常受人所托,为人剖尸雪冤……一代代流传下来,直至今日,也就是现在的封诊道了。”

“难怪你如此执着于真相,原来你们封诊道的开端,就是为了追求这个真相。”明珪感慨地说着,话锋突然一转,“只是现在真相是王虎杀了人,即便如此,大郎还是觉得他与那宋云儿可怜,看来大郎你是个多情之人啊!”

“多情?”李凌云一脸茫然,“我说过,我对这些情啊爱啊的真的不太懂。”

“不太懂,跟多情之间其实也没有矛盾,”明珪笑道,“大郎不过是感觉迟钝,表达方式怪异一些,却不是无情。”

“我又觉得你在打趣我。”李凌云狐疑地打量着明珪,“你在想什么?”

“回去我再送你一个香囊,里面是我阿耶配的秘方,可以提神醒脑。”明珪转移话题,“经常佩戴能脑聪目明,大郎肯定用得着。”

“对了,”明珪又道,“刚才谢三娘过来说,宫里已收到了此番案情的汇报,回京之后好好休息!天后恐怕很快便会召见。”

“哦?这次天后会直接下旨吗?”李凌云问。

“圣意不能妄自揣测,不过……”明珪微微眯起眼睛,“按理说,合并诸案一起调查的前提都有了,我若是天后,就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桩案子,如今看起来跟贤儿确实无关,那么,媚娘这次又会怎么做呢?”

洛阳宫中,夜色已降,薄云低垂。高耸的道观上,唐高宗李治身穿道袍,凭栏望向洛水对面已经燃起点点灯火的东都城,耳边响起清脆的檐角铃声。

在他身边,一身紫衣的凤九从覆面下平静地注视着皇帝的侧影。

这位大唐至高无上的主宰者看起来很疲惫,他的面庞比上次相见时,又清癯了一些,眉心处还有几条深深的竖线。

就像被诅咒了一样,李氏的子孙们一直被风眩症困扰,这里面包括了他的父亲,那位前所未有的大唐天可汗,太宗皇帝李世民。

在清理了包括亲舅舅长孙无忌在内的贞观权臣之后,当李治想要大展宏图之际,这种病就像幽灵一样缠住了他。而这,也给了他身边那位武氏女子一个绝佳的掌握权柄的机会。

“媚娘跟贤儿总是争执不断,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像弘儿做太子的时候一样和谐?我们终究是一家人……”凤九有没有回答,李治并不在意,自顾自地道,“说到底也是母子,何必如此?”

凤九抬起眼眸,与李治一同看向远方的东都城。“天家与平民百姓终究是不一样的。陛下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世间一切的权柄,源头都在陛下的掌心里。无论是天后还是太子,他们到底能做什么,会做什么,还是陛下说了算。”

“朕何尝不知解决的法子很简单,然而,做出决定却很难。”李治深深叹了口气,目光犹豫,微有怨意地道,“朕自小性格优柔,在朕以及与朕同父同母的兄弟一共三人里,太宗最欣赏的并不是朕,而是二哥。舅舅虽说为朕争到太子之位,但朕即位后,舅舅却恨不得朕什么都能听他的,干脆做他的傀儡算了。”

李治悠悠地继续说道:“就连当时朕想要让媚娘成为皇后,舅舅都不允许……后来总算解决此事,舅舅被贬谪到地方,朕偏偏又在那时候患上了头风,如果不是媚娘一直从旁辅佐,或许朝中又会涌现出一批更强大、更有控制欲的权臣吧!”

凤九只是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当一个皇帝回顾过去的时候,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安静地听,这是所有臣子保全自己的办法,尤其是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的时候。

“许多臣子都对媚娘不满,哪一年所上奏疏中不提后宫干政?然而没有媚娘,便没有大唐这些年的安泰,他们说不定早就因为朕的病,做出什么‘好’事来……”

“朕是大唐皇帝,媚娘是朕的皇后,可朕与媚娘也是至亲夫妻。”李治落在栏杆上的手,抓得越来越紧,直到手腕上青筋毕露,“有些事你没说错,权柄在朕手里,媚娘的权柄全都是朕给的。”

“可你并不知,太子的权柄却并非在朕的手里。”李治看向云层后缓缓升起的月亮,“东宫是大唐国本,一旦朕有什么意外,东宫便随时可以登基。太子的权柄,大部分是这个大唐所给予的,朕很清楚那不是朕可以轻易处置的范围……”

“自古以来,没有女帝……哪怕是吕雉,也不过是太后罢了……”李治的声音变得很低,他微微笑了起来,“而媚娘终究是爱朕的,作为皇后,她也必须爱朕,否则,她也就不是她了。”

凤九还是没有说话。李治这些话语中隐藏了无数不可言说的暗昧心思,而这些心思只能完全属于眼前的帝王。没有人能去揣测一条龙的想法,哪怕是一条看起来有些虚弱的龙。

多年病痛对李治的折磨,让很多人只记得天后的嚣张气焰,却容易错误地以为,那个把天后宠到无法无天的大唐皇帝,是个生性懦弱,总是躲在武媚娘身后的多情人。

然而凤九却深深知晓,李氏血脉中的杀伐果决和对权位的极欲,甚至人性中微妙的疯狂,都被这位君王一点不漏地继承了下来——

一个多病柔情的皇帝,控制着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后,胆大地利用自己的女人和儿子,巧妙地平衡着身边人的权柄。

风,让凤九微微地打了个冷战,天还没有变得很冷,但在目光惆怅的李治身边,凤九的心却已经冰凉。妻子与儿子之间的权争,的确让李治有些头疼,但凤九并不会忘记,往往在争斗的鹬蚌旁边,站着的那位渔翁,才是最终得利者。

“想好了吗?九郎,你一直没有回答朕,媚娘这次会怎么做呢?”李治回过头,像拉家常一样温和地问,“从你传回的案卷看,杀人者并非来自东宫。”

回过神来,凤九终于给出了答案:“臣以为,不管是什么结果,天后都会继续查下去。”

“哦?媚娘想要的,恐怕不是‘与东宫无关’这种结果。”李治转身把目光投向宫中灯火通明处,在那里,天后武媚娘正在批阅奏折。他的皇后精力旺盛,总是喜欢在夜里做这些事,说是万籁俱寂,反而令人处理政务时更加清醒。

“天后既然让查,案子就一定要有个结果,哪怕不如所愿,查案这件事本身已是对东宫的震慑。”凤九轻声说道,“况且,从大理寺手中夺走案件,要是没有结案给个最后交代,将来天后要再伸手进三法司,便会难上加难。臣以为,天后不会却步不前的,哪怕凶手不是东宫的人,结案的好处也多过不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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