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微澜问:“以后会赴汤蹈火,生死未知,会连累你,连累你娘,连累阿黎,你也愿意吗?”
两人离得太近,说话时鼻息相交,杜微澜嗅到他身上的药味,以及血腥味。很轻微,像是微微生锈又泡水的铁器。
杜微澜知道,他受伤不少,伤不致命,但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本来就是生死未知。战场上的明枪易躲,身后的暗箭难防。我家本就夹缝生存,从十年前秦家秦崇风隐姓埋名住进我家开始,就已经被连累的。我原先想着,是我家连累了小蛮。”
“往后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陆家风雨飘摇。陆家是寻常人家,被权贵几番牵连,已经到了无法脱身的程度。秦崇风踏入我家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注定。我们全家,是微不足道的棋子,随时可能被舍弃。我原本以为,借陈舍的势力,搬来凤城,也能有安稳日子。可家里还藏着秦家嫡子秦凤的脑袋。”
少年说话时,眼睛直勾勾盯着杜微澜。
灯火摇曳,映出他的野心。明明是蹲在地上,被人捏住下巴,偏偏又凶戾得如同立在山岗上俯瞰弱小的野兽。
“我没得选。一个秦家就足够让我全家陷入深渊,又有一个莫名其妙的谢大人。再多一个周家,又有什么关系?人可以死一次,死不了千次百次。”
这话说得决然。陆清江似乎从一开始,就笃定秦家会让他们一家没命。
杜微澜有种养了条疯狗的错觉,她捏着陆清江的下巴,像是牵着恶犬的项圈。
“死也有不一样的。”杜微澜生出一个残忍的念头,她想让他知道,死亡与死亡是不一样的。想要打破他那股子豁达……大不了一起死的豁达。
“也可以可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钝刀子割肉。”
“到那时,我会先动手。我的刀快,娘和阿黎不会疼。”陆清江的回应,如同在说今天不吃馒头吃米饭一样轻描淡写。
他从头到尾都没得选。
“你舍得?”杜微澜觉得荒谬,她意识到,陆清江真能干出来这种事。细数他过往的行事,全都透着一股子天真的残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细细思量,让人后背发凉。
“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与其被人折磨,不如早下决断。她们死了,我没了牵挂,能给反杀几个是几个。”
陆清江平静得可怕,言语近乎平铺直叙,没有什么波澜。
“小蛮,你怕了吗?”陆清江始终端详,始终窥探,始终在意,揣摩着杜微澜面上细微的表情。
杜微澜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她蹲下,沾染了药膏的手指胡乱抹在他红肿的半张侧脸上。
“事情还到不了那一步,不会到那一步的。”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陆清江,但她能理解这份困兽犹斗的心情。对陆清江而言,秦家就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剑。
上位者动动手指,就是陆家的死期。
陆清江拼了命,战场上厮杀,不过是想要争取一点筹码罢了。双方对弈,他不过是想上桌,想挣扎罢了。
可一个寻常百姓手里的牌,哪里能比得过人家几代积累?
螳臂当车,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杜微澜捧着陆清江的脸,拇指按在他因为激动得泛红的眼角,低声道:“远远到不了那一步,到不了的。”
或许她救不了自己,但她有余力将陆清江从深渊沼泽中拉出来。区区一个秦家,从龙之功又如何?侯爵又如何?任你功劳盖世,能敌得过天子猜忌?
她想要自保很难,谢行云猫捉老鼠一般的戏弄她,不知何时会露出獠牙咬断她的喉管。
她前路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