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梅神色麻木,站在墓碑前看了许久,终于开口。
“那天轮到我值晚班,只有我一个人守着那几个孩子。半夜的时候,她偷偷找到我,说自己快要生了,求我帮她接生……呵呵,我父亲走得早,母亲改嫁了,就剩我和她两姐妹相依为命。我虽然恨她不懂事,却不能不帮她……她从小就不爱读书,上到高中就直接退学,跟着一帮小混混厮混。我当时读卫校还没毕业,她就拖着我帮她做过药流……她糟践自己的身子,后来我不愿纵容她,她便不来找我,听说去那种小诊所去了好几次……”
“那个孩子,我也不清楚生父到底是谁……当时她说,那个男人要娶她,她要把那个孩子生下来。可是她的底子很差,来找我帮忙,在附院里住了好些天才保住那孩子。我以为她终于收心了,要安安稳稳过日子,没想到……她那天来找我的时候,我才知道,那孩子的生父是个什么帮的头头,不知道因为什么,一帮人火并厮打,那个男的命短,直接被砍死了,也害得她早产……”
“应该是凌晨一两点的时候,她来找我的时候,刚好有个孕妇难产,值班医生都不在……我没办法,只能找了个没人的房间帮她接生,那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连哭声都没有,我差点以为他死了……呵呵,他确实差点死了一回,却不是死于难产,而是死于他生母的手里。薛兰不配做人母亲,她刚生下孩子,就发疯说要把他掐死……”
这段往事听得傅沅毛骨悚然。
她顾不得问薛梅口中那个“她”对当时的小赵述做了什么,连忙追问:“你是哪一天为你妹妹接生的?当时,赵家的孩子是不是还好好的?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只有“赵氏子弟”一行字的小小墓碑前,放着一束半枯的白菊。碑前只有薄薄一层灰,比左边一排的好上许多,显然是有人时常照料打理。
看向面前这个略显佝偻的沧桑背影,这个打理的人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3月19号,哦不对,是20号了,已经过了十二点……”
薛梅从衣兜里掏出块手帕,慢吞吞地擦拭着墓碑上的细小灰尘。
“我离开的时候,赵家的孩子确实还好好的。他也是早产,比我那不争气的妹妹还要早,生下来只有四斤多,黄疸、肺炎,一身的病……我抱过那孩子,娇嫩得跟,像是一碰就能碎的样子……后来,等我回去的时候,他却真的碎了……”
傅沅心神一震:“是你擅离职守,害了那孩子?”
她只觉得遍体生寒,看向薛梅的目光变得恶狠狠的,怒斥道:“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只做过半件亏心事!”
“我确实擅离职守了,可我记得很清楚,我走之前检查过,那几个孩子都好好的,尤其是恒温箱里那两个。可我回去之后发现,有一个箱子断电了,像是有人不小心乱动到装置……是我的错,我走之前没有锁好门,才害了他。嘿嘿,同一个晚上,我救了一条性命,却害了另外一条,真是荒唐啊……”
薛梅再次潸然泪下。
她变蹲为跪,在那墓碑前慢慢俯下身子,口中低声呢喃着一些话,可傅沅听不清了。
直到此时,傅沅终于猜到了薛梅的心思,可她没有恍然大悟的欣喜,反而是如坠冰窟、心生寒意。
“你那个妹妹不愿留下孩子,你于心不忍救了下来,甚至还可能打算自己来抚养。你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
“你当时还没想好怎么安顿那个小外甥,结果,刚好赵家的孩子没气了。如果这件事爆出去,你难逃其咎。所以,你用了一招鱼目混珠,把你的外甥当成赵家的孩子送过去,自己悄悄把真正的赵家子处理了。想必那两个孩子眉目生得也有一二分相似,才被你糊弄过去。你多半觉得自己做了第二件善事。”
“你收养那个女孩,或许是因为寂寞,或许是因为愧疚,但你还是觉得自己在做善事、在赎罪吧?”
薛梅脸色一变,额上青筋绽起,却又很快退下。
“你在讽刺我?”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们一个没了孩子,一个生了孩子不愿意要,这样不是两全其美么?”
傅沅冷笑着上前一步。
“两全其美?这个美究竟是谁的美?是你那个不管不顾、毫无责任心的妹妹,还是被蒙在鼓里、亲生儿子死了16年都不知情的赵家人?说到底,你不过是为了你自己!”
薛梅辩解:“不,我不是……”
傅沅再上前一步,眉眼间满是淡漠。
“你没有父母家人,也没有婚姻,你看的最重的无非是事业和名声。如果背上这个污点,你怎么可能当得上后来的护士长?”
“你害怕事情传出去,你害怕自己辛辛苦苦打拼的事业一夕之间被毁掉,所以你选择了隐瞒。”
“后来那孩子被查出心脏病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松了一口气?毕竟,以你一个普通护士的收入水平,根本没有能力养活那个孩子。你甚至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给那孩子找到了赵家这个归宿。你觉得自己给了他们希望,为了治病付出的那些钱财也是应当的。是不是?”
薛梅神情开始变得有些癫狂,大叫道:“你住嘴,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这么想,我……”
傅沅的目光落到“赵氏子弟”的右侧那块同样井井有条的墓碑上,心中一动,最后没再说话,胸中种种愤慨只化作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