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主治医生全力治疗,然而还是未能奏效,麻痹遍及全身,最后连话也说不清楚了。尽管如此,月光公主也许为了在乔培的心目中保持他们分别时自己健美的形象,依然用不很灵活的话语,反复叮咛千万不可告诉他自己生病,人们听了都流下眼泪。
王太后陛下时时亲临病床旁边探视,每次来看到公主总要哭上一场。陛下听到公主的死讯之后,立即制止住众人,说道:
“我直接告诉帕塔纳迪特。”
信的开头写道:
告诉你一件悲哀的消息,你要以坚强的意志将这封信读下去。
你的可爱的宝贝茜特拉帕公主去世了!当她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是多么思念你啊!后面我会详细告诉你。这里,我作为母亲,首先要说的是,我衷心期望你能将一切都认定是佛祖的圣意,保持一个王子的尊贵,勇敢地接受这个不幸的事实。你身处异邦,听到这个噩耗会是怎样一番心情,作为母亲我全能察知,遗憾的是,我不在你身边,不能给你以安慰。作为哥哥,还请你怀着无比的关爱之情,宛转地把妹妹的死讯转告库利沙达。我之所以如此突然亲笔给你写这封信,是因为相信你不会在悲痛面前低头的刚毅精神。公主她一心想着你,直到生命最后的一息。就请你将此当成最好的慰藉吧。生前不能见她一面,想必你深感遗憾,但你必须理解她的一番心意,她是想永远在你心中保留一副健美的面影啊……
——信翻译完了,乔培一直听着,他终于从床上坐起身来,对清显说:
“我如此悲痛欲绝,辜负了母亲的训诫,感到很后悔,不过,也请你为我想想吧。
“我刚才要解开的谜,不是月光公主死去的谜,我想要知道的是,她从生病到去世这段时期,不,是月光公主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二十天里,虽然我时时感到袭来的不安,但我为何不知道一点真实的情况,居然还能平安无事地住在这个世界之上。
“我清晰地看到闪闪发光的海水和沙滩,但我的眼睛为何没有洞察这个世界的根底所进行的微妙的质变呢?世界就像一坛葡萄酒在悄悄变质,而我的眼睛只是透过玻璃看到紫红的液体,我为何没有检验一下那酒味儿暗中微妙的变化呢?哪怕每天一次也好啊。我没有时时观察和谛听诸如早晨的清风、树林的颤动,还有鸟儿的飞翔和啼鸣,我只是把这些当成整个伟大生命的喜悦接受下来,而没有注意到世界一切美好的积淀,天天都在不住发生着彻底的质变!假如某一个早晨,我的舌头尝出了这个世界的味道发生微妙的变异……啊,假如有这么一天,我一定立即就会嗅出这个世界已经变成‘没有月光公主’的世界了!”
乔培说到这里,又哽咽着流下泪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清显和本多将乔培交给库利沙达,回自己房间了,但两人谁也不能安眠。
“王子们说不定想早一天回国,看来不管谁说什么,他们再也无心继续留学了。”
两人一旦单独在一起,本多说道。
“我也这么想。”
清显沉痛地回答。很明显,他也受到王子们悲痛心情的感染,沉浸在一种莫名的不祥的思绪之中。
“王子们要是离开,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会觉得挺不习惯的。说不定爹妈都会来这里一起度夏,好在我们幸福的夏天终于过去了。”
清显自言自语。
本多十分清楚,恋爱中的男人心里很难容纳爱情以外的东西,就连对别人的悲痛也会丧失同情,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清显一颗玻璃般既冷且硬的心,本来是最纯粹、最热情的理想的容器。
——一星期之后,王子们乘英国轮船踏上回国之途,清显和本多到横滨送行。因为正直暑假,没有别的同学赶来告别,只有对暹罗有着很深缘分的洞院宫,委派家里的执事来了,清显同这位执事不冷不热地交谈了几句。
庞大的客货轮船离开栈桥,彩带立即断裂,随风飘走了。两位王子出现于船尾,站在英国国旗旁边,一直挥动着白色的手帕。
轮船驶向远洋,送客的人都走光了,清显依旧站在夕阳辉耀的栈桥一侧,直到本多前来催促回去。清显送走的不是暹罗王子,如今他感到自己最佳的青春时代,已经逐渐消失在远方的大洋里了。
[69]Westminster,英国教堂名称。[70]北一辉(1883-1937),又名辉次郎,日本国家主义者,佐渡人。在所著《日本改造法案大纲》中鼓吹国家改造,因与二·二六事件有牵连而被处死。[71]OttoWeininger(1880-1903),奥地利犹太裔哲学家,二十三岁自杀。著有《性与性格》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