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达在自己的茶室里看着手机。
一群中年人在一个农家院子的外面,围着一个烤炉跳着锅庄。无烟烤炉上面是一只乳猪。一个长条桌上放着白酒、啤酒和饮料。一个中年男子穿着花格衬衫,用小提琴演奏着一首二十多年前的校园歌曲。那是曾经唱遍了每个小院的《外婆的澎湖湾》,也许那个年代的人,一听到这个旋律,都会有很强的代入感。
马达有些出神。不知道是这支曲子还是这种场景,让他想起一段不愉快的回忆。
三十年前的木江县城,最高的一个楼房是县城中心十字路口的百货公司。二楼一底,在楼房的后面是一个院子,院子里住的是百货公司的员工和家属。十字路口的转角处以一根电杆,这根电杆每到星期六的时候,就会挂一个黑色的长条木牌,木牌上写着“今日上映故事片南征北战”什么的电影广告。马达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时候电影票的价格是一角二分。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买到电影票。好的位子,电影公司的人会送到县革委,给领导们预留。而剩下的电影票根本不够,于是,在电影开演前,电影院门口就有不少钓票的人。所谓钓票,就是在电影院门口,看有没有谁有多余的票转让出来,而且钓票的人,有时候为了看上一场电影,会比原票价高出几分,而好看的电影有时候会翻倍。这可能就是最早的黄牛。
马达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上学,而当时也无法安排工作。于是,十六岁的马达整天就在这不大的县城里转悠,后来就发现了这么一个商机。他每次都会最早等在电影院的售票窗口,然后买上四五张票,当时一来是因为没有钱买太多的票,二来,售票员也每个人买票的数量有限制,最多五张。就这样,马达一个月也能给家里挣回一两块钱。当时,买猪肉要肉票,但街上有时候会有农民卖自己抓的青蛙、鳝鱼、泥鳅等,有一些农民甚至会提着一个竹篮,偷偷地卖一些卤肉,那种卤肉被人们叫做“瘟猪儿肉”,就是那种还没长到出栏就死了的猪,这种猪不能卖到食品厂,于是,养猪的农民就偷偷地把猪肉卤了,提着篮子到街上偷偷地卖。这种“瘟猪儿肉”很便宜,三五毛钱就可以买一斤。不少城里人也会买一些回家改善伙食。马达记得,当时每周父亲都让他用倒卖电影票的钱买上半斤八两的。
一天,马达右手在裤兜里捏这五毛钱,准备等这卖“瘟猪儿肉”的农民,然后把肉买回去。没想到,却碰见了一个初中的女同学。这个女同学是情窦初开的马达暗恋的对象。马达记得当时注意到这个女同学是因为一首校园歌曲,当时很流行的《外婆的澎湖湾》。马达第一次听这首歌就是在一次班级活动的时候听这个女同学唱的,那歌声,直接催开了马达懵懂的情窦。这个女同学的影子也就和《外婆的澎湖湾》的旋律在马达的心里萦绕,挥之不去。
意外邂逅,马达很不自然,倒是那个女同学笑着对马达点了一下头。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马达居然走过去,红着脸对这个女同学说,:“我请你和冰水。”当时正是夏天,现成没有还没有冷饮店,只有百货公司下面的一个小铺面里有四张小桌子,没有老板,是一个集体性质的门市。小店夏天会卖一些冰水,用凉开水,加上一些糖精,然后在加点什么色素,红红绿绿的,在当时也算是时髦饮品。
当时的冰水是五分钱一杯。也许是冰水的诱惑,这个女同学接受了马达的邀请。
“马达,你现在在那里上学?”女同学并不知道马达初中后就么有上学,还以为马达是转学到了其他学校。
“我,我现在没有上学了。”马达的脸很烫。
“没上学?那你工作了?”马达是城镇户口,一般初中后如果不上学,大家会认为可能是顶替家里的长辈参加工作了。
“嗯。”马达不好意思说自己现在还没有工作。
“那你在哪上班?是大集体还是国营单位?”当时的高中生,已经开始在考虑工作的事,而一般也就大集体和国营单位两个选择。
“在,在电影院。”马达实在没脸说自己在倒卖电影票,可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干脆把自己说成在电影院上班。
“放电影吗?那可是个好工作。”女同学喝这冰水,对马达说。
“不是,我,我卖电影票。”马达干脆把谎言说到底。
“那,以后能找你给我留电影票吗?好多时候,我们都买不到票。”女同学看着马达,吐出嘴里咬着塑料吸管。
“这个,这个可以的。”马达想,大不了自己不赚钱,早点到窗口总能买到票的。
喝完冰水,女同学就和马达分手,因为她还要回去吃晚饭,吃过晚饭还有去上晚自习。
看着女同学的背影,马达又怅然若失地出神。
那天,他买回家的肉肯定分量不够,四毛钱一斤的肉,五毛可以买一斤二两还多,现在,只能买一斤,少了二两肉,马达的父亲马上就看出来了,一巴掌虎到马达的脸上,问他钱用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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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达只好说自己喝冰水了,喝了两杯。那天晚饭,马达一块肉都没敢吃。
这个女同学后来真让马达给买电影票。马达也买了,当然,回去后继续跟父亲说自己买零食吃了。一顿骂是少不了的,运气好的话,不会挨打。
这个女同学成了马达的初恋,很纯洁的初恋。马达甚至连手都没敢拉一下。只是,这初恋,仅仅持续了不到两个月。
因为,女同学的家长知道了。然后女同学的母亲把马达拦在了街上,拉着马达要去派出所,说马达调戏她的女儿。
当时的街道本来就不大,出一点事,几乎全城的人都知道了。马达的父亲赶来,什么都不问,一巴掌就搧到了马达的脸上。因为那个女同学的母亲是商业局的,稍一打听就知道电影院根本有一个叫马达的售票员。而马达的父亲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自己的儿子调戏女生,觉得这是很丢脸的事。一来不问青红皂白就当街给马达一顿胖揍。然后,给那个女同学的母亲不停道歉,最终,女同学的母亲也没有坚持送马达到派出所。马达被父亲拎着耳朵回了家里,父亲让他跪在门口,不准吃晚饭。
第二天,父亲把马达送到了一个工地上,让他跟着一个师傅学手艺。
到了工地后,马达就再没见过那个女同学,听说考上大学了。但校园歌曲从那个时候起,就成了一把秘钥一样,只要一听到校园歌曲的旋律,马达的心里就会打开一扇门,就像是尘封多年的一个私密的房间,虽然,这感觉并不愉快,而马达却又在这不愉快的回忆中享受着一种刺痛带来的酣畅,仿佛从现实世界中逃离出来。
马达突然有一种冲动,要组织一次同学会,到“边缘时光”去烤乳猪,去唱校园歌曲。
马达拿起放在茶桌上的手机,几乎么有考虑,就拨通了苏易的电话。
“苏总,这个周末我包场。你看多少钱,我马上让财务转给你。”马达根本没考虑其他的,直接跟苏易安排。
“实在抱歉马总。这个周末,已经预定了。客户是提前两周预定的。”苏易在电话中说。
“能调一下吗?我有一个很重要的聚会。”马达想,也许苏易有其他原因不想接自己的单。
“真的是客户提前两周预定的。实在不能调。马总,要不,我给看看其他时间?”苏易在电话里有些无奈地说。
“就这周,苏总,麻烦你个想想办法。调好后告诉我。另外,多少钱?我先让财务把钱转给你,”马达话虽然客气,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样,我稍后给您电话。”苏易说完客气地挂了电话。
马达把手机往茶桌上一扔,接着,又把手机拿起来给拨通了助理的电话:“你去想办法,这个周末,我要在苏易那里包场,刚才他跟我说别人提前两周预定了,你去办。必须办成。”没等助理把话说完,马达就挂了电话,再次把手机扔到了茶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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