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旌曾不止一次听师父提起过司徒靖,知道此人不但是当世第一毒术高手,其巫蛊、符咒之术更是神鬼难测,杀人于无形,以至早年间江湖中人闻之色变,无人敢直呼其姓名,均以“南大人”称呼,加上其门下弟子众多,势力遍及云贵川乃至南方各省,因此力压峨眉、青城、点苍各派成为西南武林魁首。
但神农帮在南方势力过大,因此多年以来遭到朝廷的打压,或扣押其商队,或清缴其药圃,因此近些年神农帮行事颇为低调,司徒靖已多年未在江湖中露面,帮中弟子也只是以采贩药材为主,极少涉及江湖争斗,致使江湖年轻一辈中对“九天圣手”的名头知之甚少。
三人酒酣耳热之际,忽听得屋内开门之声,回头看,只见济迟和尚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指着酒桌,颤声说道:“云液,十五年的云液,伯父,快让侄儿尝尝,馋煞我也。”
姜永年听了,哼了一声,说道:“胡闹,快快回去,且不说你出家之身不得饮荤酒,你此刻中毒颇深,素酒都是饮不得的,要命的快快回去休息。”
济迟听了,咬了咬牙,转头回屋,可没走两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又转过身来紧跑两步来到桌前,一把夺过曹旌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喊了声:“痛快!”,接着憨笑着对姜永年说道:“伯父,侄儿八年未见您老人家,这一杯酒总是要敬您的,您是华佗在世,我多喝这一杯酒,您也总不会让我死了吧!”
陈曹二人见了济迟这副样子,均是哭笑不得。姜永年也只得苦笑,狠骂了济迟几句,便把他拽回屋中休息,又以针砭之术为其镇压毒性。
济迟虽只饮了一杯,但这药酒活血通络之效远胜寻常荤酒十倍。这一宿济迟右臂上手太阴肺经诸般穴位的余毒发作,不免又受了一番剥皮蚀骨之痛,可是回味起佳酿芳醇,心中却只有无限得意而已。
次日清晨,陈曹二人又来探望济迟,总算济迟根骨极佳,加上白玉灵芝确有奇效,此时已能坐起饮食。交谈之下,才知道三人均要往华山参加九门演武大会,当下决定一同前往,济迟本想修养两日便一同动身,陈曹二人坚决不允,要让济迟养足半个月才可下山。
三人说话之时,姜永年咳嗽一声,迈步走了进来。陈曹二人忙起身行礼,姜永年过来一边为济迟把脉,一边观察济迟的气色及手臂上的毒线。哼了一声,说道:“八年没回来,这么急着走吗?”济迟脸一红说道:“伯父,我要赶着九月初一参加九门演武大会,待我比武回来再和伯父多住些时日不迟。”
姜永年摇了摇头,又对济迟说道:“你们可知那日伤你的女子是什么门派?”济迟说道:“那女子武功甚是邪门,我看不是中原武林的功夫。”姜永年点了点头说:“我听正泽和曹少侠说了那人的武功招式,昨晚回想起来,这才明白为何她会有如此厉害的毒物。你们可听说过璇玑门?”
曹旌听了,心中暗道:“果然是璇玑门,只是未曾听师父提起过,璇玑门用毒功夫竟然也如此厉害。”
姜永年接着说道:“若论天下制毒手段,能与神农帮相提并论的,恐怕便是璇玑门了,我数年前我曾经机缘巧合救了一位丐帮弟子,他当时所中之毒就与奎儿昨晚所中之毒极为相似,似乎是由多种毒物人为培育而成。听那位丐帮弟子讲,给她下毒之人便是璇玑门弟子。我后来找到那个璇玑门弟子,原来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我原本打算将她擒了,送到丐帮,但看她年龄太小,就打算只给她些教训,没想到这小姑娘不但身手敏捷,为人狡猾,用毒功夫更是出神入化,身上总有几十种毒物,机巧百出,我一一应对,最终还是将她擒了。教训了她几句,便想放她离开,也是我一时大意,放她之时,不慎被她身上的毒蝎蜇伤了手指,她逃走之时,曾对我说,中原功夫果然博大精深,要修炼十年后再来找我切磋功夫。你们想想看,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尚且如此了得,可见这璇玑门的厉害。看昨日那女子的年龄,当是我当年所遇女子的师长,想来功夫自然更加厉害,你们昨日能全身而退已属万幸。如今武林正值多事之秋,但愿是我多虑,只盼这次九门演武大会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说到这顿了一顿,姜永年又接着说道:“此时距演武大会还有一月有余,奎儿你且先养好伤势,我用半月时间将常见的用毒解毒法门教与你们,万一再遇上璇玑门等用毒的江湖人士,也能多几分胜算。”
此后半月,三人便在谷中听姜永年讲述医药之理及江湖中常见的用毒法门。半月后,济迟身上余毒已尽,这一日姜永年将三人叫到屋中。对三人说道:“这些时日,我已将江湖中常见的毒虫、毒物、用毒门派及常见手段都说给你们听了。寻常毒术应当都可以应付,至于遇到璇玑门等用毒高手却还差得太远,对付毒术毒物一靠临敌经验,二靠内力修为,三靠避毒解毒法门,这本‘虫花指南录’是我多年来所见世间草木虫蛇之实录,上面详细记载其各自药理、毒理,但要想解毒,即便同一种毒物,不同地域、不同季节,用在不同人身上,解毒方法也均不相同,况且如璇玑门等用毒高手,往往用多种毒物混合,或将多种毒虫互相吞食后使用,因此此书上只有不同毒理的应对之道,至于具体的解毒之法,这只能靠你们自己慢慢学习修炼了。其实世间毒物进入身体,无外乎呼吸、饮食、血液三种途径,我这些年自创了一套“旋花指法”,可避毒虫毒物,也一并传授给你们三人吧。”
“陈贤侄与曹少侠虽然与我门派有别,但同属上九门之内,况且我这套指法并非少林门派武学,乃是我个人钻研的避毒法门,此刻叫你们练习这套指法,不算‘传武’,只算‘授技’,你们明白吗?”
其实莲花、华山两派武功兼容并蓄,尤其莲花门中,不但对其他门派武功并无门户之见,还往往吸纳别派武学精华以为己用。因此陈、曹二人对能学习姜永年的武功不但没有迟疑,均感觉是难得的际遇。尤其是曹旌,他与姜永年只是初识,但觉得这个老者豁达中透着慈祥,无论医术武功都是一代宗师的风范,当下拜谢姜永年授艺之恩。
姜永年又对三人说道“我这门功夫其实并无指法招式,全在内息运用,你们三人现在试着打坐运气:于胞中汇聚体内真气,再将真气集于气海穴一处,气海是体内阴阳汇集之所在,又是人体阴阳分离之所在,将内力汇于气海,便会自然分离为阴阳两股真气,将纯阳真气由冲脉自然引导至督脉,再经由手阳明大肠经最终汇聚于十指商阳、三间两处穴道之间;而纯阴真气则由冲脉自然引导至任脉,再经由手厥阴心包经最终汇聚于中指中冲、劳宫两处穴道之间。此两股截然相反的阴阳内力集于两指之上,自然产生对外相斥之力,相互激荡,内力从四处穴道激出,同时催动两股内力,手指外自然有阴阳两股内力不停旋转,形成漩涡,内力越强旋转力度越大,全身内力集于漩涡,不但诸般毒物不得侵入,寻常利器亦不能伤。此指法修炼难度全在第一步,不但要将体内真气阴阳分离,更要分得自然,分得均等,阴阳内力如不能均分,则内力无法激荡形成漩涡,更有内息偏差,气血逆行的危险。”
三人依法运功,陈正泽所练九皋霜气偏阴寒一路,真气于气海分离后任脉的纯阴内力远强于督脉的纯阳内力,双指内力无法均势激荡,食指纯阳内力被中指纯阴内力压制,无法形成漩涡;而济迟所练虎罡劲力则是至刚至阳,平时修炼内力纯走督脉诸穴,此时内力汇于气海,真气自然而然由冲脉遍走督脉诸穴,济迟发觉伯父所传心法并不起效,着恼之下强行将真气由气海引导至任脉,但此真气乃强行引导,而非于气海穴阴阳分离而成,自然仍是纯阳真气,济迟反复试了几次,均是如此,与平时运功练气一般无二,一气之下起身对姜永年说道:“伯父,您这法根本不灵啊,我现在少林练功,什么功夫总是一学便会,您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姜永年本来也猜到济迟此时练不成这门功夫,但若不传他,又怕他纠缠不清,此刻见侄儿着恼的样子,也是苦笑不已,当下让他稍安勿躁,看另外两人练功。
一会功夫,陈正泽也站起身来,摇头对姜永年说道:“前辈,您这门功夫确实有些不循常理,虽说修炼内功应以任督二脉为体,冲、带二脉为络,但修炼任督二脉毕竟阴阳有别,主次分明、君臣相佐,内功修为方能精进,这二脉平衡之术,小侄不曾练过,只怕练不了这门功夫。”
姜永年听了哈哈一笑说道:“贤侄你只说对了一半,修习内功若只图精进,自然只修一脉即可,但内功修炼到一定程度之后,若不能调和体内真气,平衡阴阳经脉,越到后来内功修炼便会越危险,待你内功再有精进,我可以祖传的针砭之法,助你以冲、带二脉调节任督二脉的真气,假以时日,再来修炼这门指法。”
其实华山、少林均有阴阳内力调和的功夫,华山的玉泉心法、少林的达摩洗髓易筋经均是将内力调和,阴阳相辅,从而激发人体潜能,使内功更进一步的法门,只不过陈、姜二人内力未达一定境界,无法修炼罢了。
唯独莲花门修习内功时,跳出人体阴阳相对的格局,“无阴阳之分而顺乎阴阳之道”,每一步均是阴阳同进,相济相扶,没有半点偏倚,因此曹旌学习这门指法可以说是得天独厚,几番调息,阴阳真气已能于双指间旋转自如,竟如同数年苦练一般,随手一挥,内劲所致,便将房柱扫得木屑横飞,连曹旌自己也想不到如此运用内力能有如此威力。
姜永年见了,大喜道:“曹少侠,你天赋如此,老夫生平仅见。老实讲我原本还在疑惑,你年纪轻轻,怎会是‘清风钓叟’木前辈的弟子,如今看来果然是英雄出自少年,此次九门演武大会,我看曹少侠当可为九门年轻一辈之魁首。”曹旌连忙摆手说道:“前辈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一旁济迟适才见曹旌片刻功夫就练成了“旋花指法”,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这会见伯父都如此夸奖曹旌,走上前来拍着曹旌的肩膀说道:“曹兄弟,我今天可真的是服了你了,我早听师父提起过,九门中莲花门虽然弟子最少,但每人都是绝顶聪明的武学奇才,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你这是用了什么窍门?教教我好不好?”
曹旌见济迟一脸诚恳,也实在不知说什么,只得陪笑说道,济迟师兄言重了,我不过恰好练出适才那一招,若论威力比起师兄的‘虎罡劲力’可差得远了。济迟听他夸赞自己的功夫,也甚是得意,点头笑道:“我这‘虎罡劲力’是达摩堂守正驱邪的传世神功,我如今已练到第三重,曹兄若想学我便说与你听,只是我少林功夫讲究内外功相结合,我看你体格单薄,练这门功夫只怕难有大成。”
曹旌听了,不禁哑然失笑,这‘虎罡劲力’乃是少林达摩堂的绝技之一,寻常少林弟子都无从习得,更遑论别派弟子。只道是济迟随口说说,但又见他言语诚挚,这才知道这位少林师兄当真胸无宿物,心中也暗暗敬重这位师兄。须知济迟之所以在少林寺众年轻弟子中功夫进展最快,除了根骨健硕,天赋出众外,他这天然质朴的性子更是修炼少林功夫的不二‘窍门’。
一旁姜永年见了,又不免呵斥济迟道:“人家曹少侠不过与你客气,你到当真起来了,你哪里见识过莲花门中的高深功夫,也不怕人家笑话。”济迟听了也不气恼,哈哈一笑,拉起曹旌又接着探讨起“旋花指法”,他嗜武如痴,此时与曹旌谈论武功颇为投机,一见如故,到后来硬要拉着曹旌用“旋花指法”与自己达摩堂的“大力金刚指”一较高下,一旁姜永年和陈正泽值苦劝许久这才作罢。
次日一早,三人与姜永年作别,姜永年不免叮嘱再三,又将平日配制的解毒疗伤等一用药品给众人带上,特别另取了一株白玉灵芝,交给三人以作万急之用。陈曹二人再三拜谢,济迟与伯父八年未见,临别之际不免难舍,取下葫芦,对姜永年说道:“伯父,待华山大会后我再来与您痛饮,这口临别酒,小侄敬您。”说罢饮了几口壶中烈酒,姜永年也将随身梅瓶中的酒饮了大半,济迟又行了大礼拜别,起身后三人这才离去。
姜永年望着几人远去的身影,情之所致,张口吟道:“世路风波艰险,十年一别须臾。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好酒能消光景,春风不染髭须。醉卧不酬风与月,明将复何及?”吟罢将瓶中余酒一饮而尽,转身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