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夜宴临近,韫姜吩咐下了歌舞,阮氏姊妹于是加紧了练习排舞。即目大阮氏引着伴舞的舞伎练着绿药舞曲,小阮氏在一旁执着火箸拨了拨炭,而后轻柔道:“都累了,歇会儿罢。”
大阮氏停下,收了扬出的绯色水袖。腰间的小铃随之玎玲作响,妃色的腰带束着大阮氏的楚腰纤纤,显得她更是身段袅娜,体格风—骚。
大阮氏接过小阮氏递来的茉莉花茶,轻轻嘬了一口:“如今时候不多,练得还有些生疏,哪里来这许多闲时休息呢?”
小阮氏捻着帕子按按大阮氏的鬓边,软软道:“冬日里都有些薄汗出了,还不累么?若是伤了腰肢还如何跳?练习固然要紧的,但休憩也少不得。”大阮氏这才释然一笑:“这倒是,是你细心。”
“大阮氏姐姐在小憩么?”花影打了帘子进来见大阮氏正婷婷站着抿茶。
大阮氏侧身噙笑望向花影:“你怎么来了?”
花影侧首觑了一下周遭,而后窃窃凑向大阮氏耳畔低语道:“曹小主为着想在新春夜宴上惊鸿一曲,特来教坊司习舞呢。即目在西阁中。”大阮氏的双眸中明暗闪烁,而后微敛神色低低应了一声,一壁吩咐了花影下去,一壁拉过小阮氏来朝西阁走去。
未入西阁,便就听见里头尖锐刻薄的叫嚷:“这舞怎么学啊,本嫔的腰都扭到了,你分明存心与本嫔过不去!难不成看着本嫔好欺侮么!”
“曹嫔小主息怒。”大阮氏提裙迈步入内,笑容明媚粲然恍如一朵迎春花,“小主若不喜这舞,不妨奴婢指一明路可好?”大阮氏一壁说着一壁款款行了一礼。
曹嫔蹙眉斜眼瞥向大阮氏,她心知大阮氏是舞部第一人,所指之舞必不会差。遂就微微敛了愠气,开口道:“好罢,你倒说说看。”
小阮氏适时扬扬手差了旁人退下,一壁接了话温婉道:“想必曹嫔小主必定听说过皇上生母昭裕太后舞姿惊为天人,可堪开国迩来之绝罢。”
曹嫔羽睫一颤,道:“这个自然,昭裕太后的圣姿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小阮氏捻着软绡水仙纹帕子掩唇,妩媚一笑:“这就是了,昭裕太后曾以一舞惊动明宫,此舞乃唤作‘踏雪寒香’,乃执红梅而舞。衬得舞者貌比仙子,更应冬日之景。只是因后人起舞皆是被啼为东施效颦,故宫里不常看到的。只是小主容貌出众,又兼珠圆玉润,跳起来岂不好?”
曹嫔水瞳中闪过一丝精光,喜道:“这个果真么?”
大阮氏忙上前两步,郑重道:“奴婢们哪里敢唬小主?这都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呀。”
曹嫔忙拉过大阮氏来道:“那快些教习罢,时候不多哪里耗得起。”
小阮氏站在一旁看着曹嫔,笑意愈来愈深,那媚眼深处却垂垂翻涌起狠厉的浪潮。踏雪寒香,自太后登上后位的那一刻起就是禁舞,无人知晓缘由,亦不敢传言。曹嫔来日不长,又无人提起,自然不知。
大阮氏悄悄儿投给小阮氏一个眼神,小阮氏会意轻悄退了出去,逶迤去了未央宫。
韫姜知晓后默许不阻,曹氏蠢笨又跋扈,又是颐华宫里的人,是该打压一打压了。
这日太后午憩罢起身,静姑姑进来伺候。太后见静姑姑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遂道:“有甚么话就说罢。”
静姑姑张张嘴,蓦地跪下道:“奴婢听闻曹嫔小主在教坊司习……习踏雪寒香!”太后脸色倏然惊变,心陡然之间停止了跳动一般。踏雪寒香!那,那是楚晏君最后的绝舞啊!那个清纯明净的女子,那是她最后绝望的起舞,是对她一片痴情的最后留恋啊!
静姑姑未听太后回话,只见一抹赭色落地亟亟飘向了殿外。静姑姑仓皇起身追上:“太后仔细凤体啊!”
太后亟亟催着轿子,火急火燎地赶向了教坊司。教坊司西阁,笙歌阵阵传来,撩拨着太后的心弦,素来稳如一潭清水的她此刻却难掩怒气与怆然。
太后扶着静姑姑抬步入内,只见映目一抹猩红,红梅的寒香阵阵萦绕鼻边。曹嫔眉目含情千娇百媚,手执红梅翩跹起舞。她尚未看见太后,就听震怒的一声:“是谁让你跳的!”曹嫔一时被惊骇了一跳,回神只见太后怒气难掩,目光锐利如刃,更比寒日里的冰锥一般。
曹嫔尚不知到底几何,只匆匆跪下请罪:“太后!太后……”曹嫔几时见过太后如斯震怒,登时就骇得落下泪来,哽咽道:“这……这是……臣妾只是……”
太后气得浑身发颤,声如闷雷:“曹氏触犯宫禁,以下犯上,降位为采女,罚俸六月!”说罢便甩袖离去,余下曹采女震惊难消,泪痕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