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妃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皇后恨文妃不成气候,到底蠢笨无能,低了头沉住气,悄悄儿瞥孟修容,以眼示意孟修容。孟修容心领神会,压低声音掩唇对文妃道:“姐姐此番毛躁,安排得漏洞百出,再紧咬不放,只会引火烧身,就此罢手妥协罢。”
文妃的胸口上下起伏得极为剧烈,她扼腕咬牙,闷声不响,沉默之中响起皇后沉稳威仪的声音:“文妃,你的意思呢?”
她无奈起身,忍着怨怼与羞愤,颤着声音说:“臣妾甘愿领罚。”
陆更衣见此,再不敢为自己辩白,有所反对,一样依附。
皇后端坐好了身子,交叠了素手,叹口气道:“文妃护女不力,罚俸两月,至于陆更衣,说到底你的嫌疑大,不免要多受些罚,挨两板子小惩大诫罢。两板子少,能叫你感同身受明白昭临的痛楚,也能让你长个记性,也不会大伤了你身子,稍作修养即可了。你可愿意领罚吗?”
陆更衣心有怨气,奈何是人微言轻,没有反抗拒绝的余地,她此刻感觉像是巍峨大川中的一粒尘埃,一只蝼蚁,任人宰割、主宰。
宫外风吹卷尘,韫姜因头疼支撑不住,叫了肩與先行。
正是说寒却乍暖的时节,愈宁捧了件四合云纹缂丝加绒云肩给韫姜穿上了。
韫姜揉着脑仁,长吁短叹,被风刮过,愈发觉得难忍,她有气无力地对愈宁说:“切记不要告知皇上,他政务繁忙,不要去叨扰他。”愈宁深知韫姜的脾气,于是安抚着答应下了。
回了未央宫躺在贵妃榻上和衣睡了,簪桃跪在一旁陪侍,给掖好了花罗暖衾一角。韫姜在头疼、呻吟中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幽幽醒转,觉得清爽了许多,头也不甚疼了。半支起身子吩咐簪桃倒杯水来润喉。
簪桃起身斟了一杯清水,韫姜就着她的手喝了泰半,见她有话要说,就颔首示意,簪桃才说:“存阳阁来人通报,说陆宝林被诊察出怀有身孕了。奴婢听闻,陆宝林挨了一板子就喊小—腹疼,直疼晕了去。皇后听闻她直喊小—腹坠痛,心有忌惮,特意请了千金一科的国手郭太医诊断,才诊了出来呢。好在陆宝林只受了一板子在背,没有损伤胎儿。不过皇后娘娘似乎去了太平宫禀告请罪。这一头晋封的旨意也下来了,皇上很是看重这胎。”
“她是个有福之人,承宠无几日就怀有身孕,可见是有上苍庇佑。皇上先前失了多子,感伤低沉,如今又再得一子,岂能不珍重?”韫姜没有多少嫉恨之意,拢过鬓边被睡得松乱的青丝,取下蓝田玉祥云纹笄子,顺着散落披下的如墨如瀑的乌丝捋了一把,说,“合该去庆贺一番,不日枫儿的封王典礼也要举办了,双喜临门,是好事。”
坐在螺钿铜镜前梳妆,不多时,愈宁进来通报说存阳阁差人来请。
韫姜笑说:“本是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如今好了。你去回话罢,本宫稍后便去。”
愈宁噙笑颔首答应下了,泷儿取出一支金如意嵌红珊瑚步摇在韫姜的望仙九鬟髻上比了一比,问:“请主子的意,这步摇可还舒心吗?”
韫姜颔首:“喜庆些也不招摇,就这支罢。”她歪头从铜镜中打量了一番泷儿,见她装束俏丽,似秾丽秋景,焕发出少艾特有的朝气与柔美,她道,“女为悦己者容,你先前不甚打扮的,如今眼光越发好了,告诉本宫是不是有了意中人?”
泷儿手一抖,插歪了那支金步摇,她目光飘忽不定,耳根子红似洇血:“奴婢……没有。”她心猿意马,心不在焉地把金步摇取出又钗进,心扑通乱窜着,韫姜兀自取出一对冰种紫色翡翠耳环戴上了,不再揶揄她,单是轻声笑。
存阳阁里,喧嚣繁华过后的余韵仍旧残留其中,入门的桌上放设有高高垒起的各色贺礼,金玉—珠宝、锦缎布匹并人参阿胶等应有尽有,韫姜开口打趣:“好多的贺礼,本宫的礼物算不上锦上添花,只求不嫌。”
陆更衣的宫女翠禾殷切道:“裕舒夫人哪里的话!夫人—大驾莅临,已数上上贺礼了。”她一壁奉承,一壁领韫姜穿过轻容纱帘帐并落地罩,入内即可见隐在床幔后,陆更衣纤巧的身影。
室内有幽淡的苦涩的药味,韫姜扫了眼正中安放的圆桌上放着的琉璃药盏,顺势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了,问:“妹妹已喝过安胎药了?”停一停,等着另一位宫婢芳禾用铜钩将垂地的幔帐收起,徐徐说,“郭太医医术精湛,有他为妹妹保胎,妹妹大可安心了。”又问,“皇上来过不曾?”
“皇上前脚刚走,嫔妾就去请夫人了。”陆更衣褪去珠饰,只用一支素银珍珠簪子定住了松松绾起的乌丝,她略微有些苍白的薄唇一勾,微笑颔首。
她欲言又止,迟疑片刻,吩咐芳禾与翠禾退下,韫姜会意,侧头示意簪桃也先行退下。
待屏退众人,陆更衣才开口哀求:“嫔妾有个不情之请,今日之事让嫔妾深刻体会自己的卑微无力,嫔妾在身为宫女之时,便略有耳闻宫中的勾心斗角与腥风血雨。如今自己亲身经历,才知人心叵测,令人胆战心惊。嫔妾如今怀有身孕,是无论如何都想要保住这孩子的。奈何嫔妾无能,但求裕舒夫人体谅嫔妾悲苦之处,帮嫔妾保住这个孩子!”她情急之下,苦泪涟涟,一支梨花春带雨,好不柔弱凄凄。
她扯着袖子揿溢出的泪,泣不成声。
韫姜不动声色,虽有触动却不露言表。她静心思虑应对之策,在一片安静之中,陆更衣沉重的呼吸都像是惊雷滚滚。
韫姜沉静微笑,她的平静与“不为所动”生生扯出一道无形的障壁,令人无法靠近,陆更衣啜泣哽咽,看着韫姜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韫姜身上如泰山般稳重坚硬的气度,让她为自己的私心与莽撞感到羞愧。
“并非本宫不欲相助,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何况如今乍暖还寒,本宫旧疾时常复发,确实匀不出时候照料你与你的孩儿。而且皇上或也不允的。不过本宫也绝非铁石心肠之人,可给你指一条明路。”韫姜柔声道来,温润如玉却不容辩驳,她拂过玉腕上的羊脂白玉玫瑰臂钏,淡淡道:“你可求助于恪贵妃。”
“啊——”陆更衣惊诧之余惑然不解。
她暗暗冷笑,想来恪贵妃曾经刚烈狠厉的风吹满了这广袤的明城,人人皆知她雷厉风行、跋扈骄横的行事作风。
她好整以暇地回:“不必惊慌与怀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贵妃早已不是当年作风。贵妃当下已经意识到骄横跋扈不过是自掘坟墓,那么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你求助于她,送她一个体现其贤惠大度的好良机,她必定好生把握,拼一身解数前来助你顺利产子。”
陆更衣闻言,顿时领悟其深意,忙忙谢过韫姜之恩,道:“俗话说的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嫔妾虽然不识字也不读书,不过如今却能体会这番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