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得不厉害,是药三分毒,还是不用了。”韫姜摆摆手,愈宁于是出了内室去取了装薄荷油的小瓶,正要入内时,外头响起搴起珠帘的动静,愈宁立定了等人进来,来人是泷儿。
泷儿双手捧着一包物什,用的是一方艾绿禅客杭绸丝帕,愈宁过去捻过一角展开看了,里头附了一张素纸笺和一串七宝佛珠,她仔细回想片刻,想起这方帕子是林初所有,于是默然接过,又问:“哪儿得来的?”
泷儿道:“我本去尚宫局取二殿下的剑袖,回来时瞧见一个面生宫女儿在宫门口徘徊,我去问了,她忙忙塞了这东西就要走。我自是不让,拉着问了,她就说是英华殿的洒扫宫女,收了苏妃娘娘恩惠,特来跑一趟。她是没见过世面的,来了未央宫不敢则声,才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我想着是苏妃娘娘的,好歹送来给主子过了目。”
“苏妃娘娘?”愈宁疑惑,存着疑心,“苏妃娘娘是去静心修身的,若有物什送来,自不急于这一时。”她不敢僭越规矩展开那纸笺看,想着或许别有深意也不一定,于是转入内室来,只见韫姜业已是半梦半醒的了。
她托着光洁的额,侧首睡着,面色煞白,两颊却泛着病态的潮红。愈宁怕她就这样睡了不好,越了礼数轻轻推搡了她一把,唤着“娘娘”把她叫醒了。韫姜低吟,斜靠到翘首上,说:“拿来了?给本宫柔柔是要紧……怪闷得慌。”
愈宁答应一声,开了盖子滴了两滴在食指指肚上,一下子清爽醒神的薄荷松针香弥漫开来,那味道刹那间是冲鼻的,有些辛辣的后劲儿。
韫姜捂鼻喘了喘,这才适应了。愈宁的力道恰到好处,推拿之术也是行家精通,柔着两边太阳穴之处,十分舒适,隔了许久,韫姜堪堪回了神气儿,才支起身子来坐好了,簪桃早儿备好了温水,给韫姜斟了一碗,韫姜一口气喝了润喉。
眼瞧着韫姜有了精气神儿,愈宁才把那物什拿来给了韫姜看,韫姜也是诧异不已,将那方帕翻来覆去查看了三回,确认是林初贴身之物,才继而去展开纸笺来看,上头是林初的笔迹不差,但有了上回的教训,她始终存个疑影在,不肯轻易信了去。
但见上头写着:“吾于英华殿安,勿以我为念,我静虑后,忽念前事种种,寻得纰漏马脚之处,遂想昭雪前冤,使己身得正,然事长纸短,不能尽述,今夜戌时英华殿候你,你安心来,我已打点安定。”
她垂眸读了一遍又是一遍,心中动摇得厉害,她放心不下林初,也不愿看她名誉受损,却也逡巡不定,不敢决断。宫外的天那么黑,乌沉沉像压下来的墨,让人无所适从,急切地想要躲避开。
她是知道人心险恶的,不敢不谨慎为之,必要处处当心,事事留意。一步错步步错,踏错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这宫里就是步步惊心的。
她喘口气,将脸埋入双掌之中,她的手总是冰凉的,仿佛手炉也捂不热,她手掌心传来的冰寒反而能湮灭手炉的温暖。
韫姜手指上带着的赤金戒指硌着面颊,留下了绯红的印子,她抬起头,目光深沉不易琢磨:“英华殿乃礼佛的净土,福祉荣盛之处,景妃来了这许久,合该去参拜敬神,为将来前途祈祷。今夜戌时,本宫请景妃一同去英华殿祈福。”
愈宁眉心微动,很快坦然,恭顺道:“奴婢领意,主子盛情,景妃想必不会拂了主子的面子。奴婢亲自去请。”
韫姜取碗来又喝了一盅温水,安定了神思,阒然无声放下六瓣青釉莲花碗,凝视着碗底残留的莹然的水珠,面无表情地说:“她要独善其身,必得明哲保身,景妃不会拒绝的,以免落人口实,让人以为她居高自傲,目无尊卑。公主出身是她的筹码,也是她的枷锁。”
愈宁默默然低头,屈膝行了礼,方才提步走了。
她侧身推开窗子望向外头,夜色将阑,愁云惨淡万里凝。她领如蝤蛴,八宝璎珞戴在白皙的脖颈上,在黯淡的光下依旧夺目,与那玉雪冰肌“交相辉映”。她原就是凝脂似的雪肌,自去岁大病后常久居不出,养得玉肌白皙过人,甚至是接近惨白之状,加之她瘦弱,看着盈盈楚楚,教人爱怜不已。灰沉的天色,也掩映不去她的耀目。
用过晚膳,照常等候着太平宫来了人问过安好,今日来的是景安姑姑,韫姜亲赐圆凳请留下喝茶,问过了徽予的安好。
“皇上龙体康健,德妃娘娘大可放心。”景安是积年上了年岁的老姑姑,是打小伺候徽予的姑姑,是贴心的忠心不二的,也是伺候得极其妥帖的人,她如斯说,韫姜也就再无担忧之顾虑。
她捧着盛了微烫的莲花碗,吹了吹,想着恰好暖手,送到嘴边又放了下来稳稳捧着,一壁看似无意说:“皇上有几日没来后宫了,这些事儿本宫说了也羞臊,但本宫又不能白担一个协理六宫的名头,所以隐晦地提一提,姑姑是体贴圣驾的老人了,想必姑姑也门清。”
安姑姑生着一双笑眼,眼角漫开丝丝条条的皱纹,年岁流转,在她慈祥可亲的面庞上刻下痕迹,她的声音很平和,像一湖水,拥住一个人,绵柔至极:“奴婢明白。只是朝堂事多,皇上也是焚膏继晷、夜不能寐,奴婢一门心劝着皇上多休憩,旁的开口也是徒劳,倒添了皇上烦忧。”
韫姜面颊发红,却又松了口气,讪笑道:“是本宫欠虑了。”
“奴婢也明白德妃娘娘,各宫主子们盼望皇上,心心念念,久旱盼甘霖,奴婢是知道的。德妃娘娘监管六宫,不能不为各宫主子们尽心,奴婢记下了。”安姑姑说话是很迂回委婉,但又教人听了舒坦。
韫姜含笑点点头,又与她说了两回话,安姑姑就起身离去。
安姑姑走后不久,韫姜把温好的药喝了,用了些姜汁梅子去苦味,等到临近戌时之际,命泷儿取来熏暖了的雪青缎地彩绣孔雀披风。
她甫一穿戴好了,簪堇就来传,说景妃业已在宫门口等候着同去。她当真是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儿来。
韫姜问她传了轿不曾,簪堇回:“景妃娘娘是步行而来的。”她想了想,披风内是加了绒毛添暖的,外头风停,想必不冷,于是也不用轿辇,整顿了形容,提裙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