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韫姜禁不住感到一阵悲凉与无奈,她欠身礼让到一边让他们先行,至始不敢与徽延目光相接。
她又觉得歉疚,又觉得造化弄人,终究不敢去面对。
趁着上场前的时候,韫姜忙转换了心绪来嘱咐再阳同再枫。
韫姜笑眼中满是欣慰,温柔替再阳和再枫抻好了衣裳,她不忘拉过再枫说:“小心最要紧,切忌不要急功近利,争抢风头。一切都是那句话,平安要紧,你们父皇叫你们上场不过是练胆子气量的,不是要你们拿成绩的,记住了吗?”
再阳早知收敛锋芒之事,平静地答应下,不以为意。
再枫却是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红光满面说:“德娘娘别担心我,萧师父说我的功夫早就足了!我才和小赵王、小睿王赌了约,我若从他们手下各赢一个球,小赵王他就把他那匹‘小乌骓’送给我,小睿王就把他那柄皇爷爷留下来的红缨枪给我。”他爽朗地一笑,正是少年的意气风华之态。
也是不忍打消他满腔的男儿热血,正所谓鲜衣怒马少年时,再枫现在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韫姜笑着替他整好发冠:“那好,只是还是要小心为上,去吧。——若是输了也不打紧,德娘娘替你要一柄红缨枪和一匹良驹来给你。”
另一厢的徽予笑着看这温馨的一幕,余光瞥见马童牵出马来,转而目光深沉地掠过贤妃与睿王,他迈步走向马场,江鹤紧随而上,小声道:“皇上,都安排妥了,马都是替换过的。”徽予无声地点头,侧首示意徽延上前来,小声吩咐:“稍后你紧跟着点赵王世子的马,不必去管睿王世子的。”
徽延变得肃穆而郑重:“喏。”他同徽予对视一眼,不悦道,“不曾想睿王真有如此贼心,敢拿皇子安危来做戏。”
徽予冷笑:“若是成了,这天下都是他的,还心疼朕的一两个皇子吗?现在不动手,来日他‘事成’了,也得动手。”他的话中带着尖锐的讽意,审视的目光往徽延身上逡巡了一回,“老七,从前兄弟里,朕拿你当最贴心的人。宜妃同母后闹得不快,也没影响了我们的情分。”
徽延浑身怵了一下,像被打下的雷击中了,他有些羞愧地答应了一个是。他随着徽予缓缓走向马场,忽然就释然了,因为他的六哥,大楚的皇帝,委实配得上他心里的那个人。
才到八月初秋,秋风飒爽,正适合酣畅淋漓地打一场马球。令旗一下,场上登时火热起来。韫姜不大懂马球的规制,只一味在徽予、再阳、再枫身上交替视线。
贵妃是将门虎女,从小学过骑射马球,看得极为痛快,忽而她惋惜一声:“那样好的时机怎么静王偏偏错过了!他跟着小睿王的马干什么,小睿王又不拿那个球!”
四妃分隔两地,中间只隔了一道雕花竹帘,这话稳稳当当落在贤妃耳里,她不禁神色微变,下意识的同福婠和慎今对视了一眼。
当时定下马球之会后,贤懿太妃密信来请她前去商榷,要贤妃同睿王里应外合,在预备给再阳、再枫的马的饲料里添加药物,使得那马在赛场上发狂失控,彼时睿王救护有功,便可水到渠成为皇子师,离他所谓的大业更进一步。
其实贤妃心里明白,两个皇子都出事,睿王就是三头六臂也分身乏术,必然会伤了其中一个。马球赛用的都是气血足足的大马,一旦发了狂,就是不死,估计也要残废了。
就算贤懿太妃万般保证,后事必定了结得干干净净,贤妃亦没有这个心。她表面上应承,转而就去告知了太后。兹事体大,若是东窗事发乃是牵连母国的大罪,她万万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赌上自己和母国的安危。
——她甚至怀疑懿太妃会把这件事推到自己身上,到时候发动战争,睿王上场,岂不是更……
她紧紧盯着赛场,随着一阵阵狂躁的嘶鸣——发狂的竟是小睿王和小赵王的马!先是小睿王的马发了狂,小赵王的马随后受惊,也是嘶吼起来。徽延奉命守在小赵王马匹的身侧,眼疾手快地护下了小赵王,一切无虞。
要紧的是小睿王的马,当时他正和再枫竞逐在前,毫无防备,这忽如其来的嘶鸣与颠簸让他险险摔下马去。只见他一个趔趄半个身子都跌落下马,只一手拼命地抓住了马鞍马缰,才堪堪挂在马的身侧。可那马狂得愈发厉害,小睿王几乎快支撑不住。
睿王本盯紧了再阳的马,跟着再阳远远地落在后头,谁知竟是他儿子的马发了性子,一时情急追赶,也追不上那疯狂奔撞的疯马。
再枫本在小睿王的身侧,眼疾手快地紧追而上,见情势实在危急,若不破釜沉舟,小睿王恐怕性命攸关,就是保了性命被摔下马来,身子怕也要残废了。
他尚且不懂父辈间的斗争,只记得同小睿王酣畅的竞逐与兄弟义气,于是狠下心来,瞅准了从那疯马的身侧过去,将别在靴子上的小匕首一把抽出,飞跃下马,生生将那疯马撞倒在地,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小睿王被吓得魂飞魄散地倒在马肚子上,性命被吓去了半条。再枫将飞溅在脸上的马血抹去,伸手拉他起来,宽慰似的:“还没赢你一球,但是救你性命,不如还是把那红缨枪给了我报恩吧。”
急急赶来的众人又是传唤御医又是收拾残局,徽予惊诧之余走近再枫,压住满腔的惊喜,问他:“枫儿,你不怕么?”
再枫抬手止住急急忙忙冲来要看他安危的小厮,爽朗笑着回徽予的话说:“回父皇的话,当时情急没想太多,一下子就冲上去了,所幸没有大碍。”
徽予满意欣慰地微微一笑,拍一拍他的肩,临走前说:“魄力要紧,可是自己的安危更紧要。”
再枫恭送徽予过去处理事宜,再阳自后迎上来,小声道:“皇兄,你其实不必救小睿王的。”再枫诧异地回头看他:“这话是怎么说?”
再阳俊秀的脸上有着不适合这个年龄的冷漠与镇定,他眯着眼眺望向被一群人拥簇着抬走的小睿王:“就是不必。”
再枫的笑消退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许多事我没有你明白,可是我知道我们是兄弟,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的。可是这件事,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只想着把小睿王救下来,他若殁了或残了,我心里不好过。”
再阳瞧见韫姜提裙急匆匆往这儿来,他趁着韫姜还没到,噎了一下,问再枫:“皇兄会觉得我心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