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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何夕院里又遇序庠(第3页)

他虽生得异常俊美,却非男生女相,披发宽袍也还罢了,眼角眉梢、乃至声音语气的阴柔气质应风色实在受不了,浓郁的脂粉香也是。应风色木着脸挪退,僵硬接口:“小……小心为要。”旁边“嗤”的一声笑出气音,清冷微抑的低嗓掩不了那股子幸灾乐祸,毋须转头也知是哪个。

山路向下不远,便转入一片约隐氤氲的夜雾,先出发的两组一前一后,相继融去踪影。并存的月光与夜雾,令应风色心生不祥,但龙庭山上偶尔也会出现这种现象,所幸四处地点俱有地轮和水精指针引导方位,应不致迷失雾中。

第一、第二组去向相同,联袂出发,龙大方对组别分派甚是不满,脸色不怎么好看。应风色与他同押后队,探臂勾颈。“别不痛快,又不是故意撇下你。你也明白的,对不?”

龙大方一甩肩。“是是是,师兄永远都是对的。你孤身犯险、承担责任,又有漂亮的师姐小妹子相伴,哪里顾得了我们这些咸鱼?随便随便。”应风色伸手在他胁下抹来抹去,弄得龙大方浑身不对劲:“师兄,你这是?”

“塞肉馅。”应风色一本正经。“咸鱼蒸肉我最爱吃。是了,你看见咸蛋黄没有?”

前头噗哧一声,明明在一丈以外,这耳力也是绝了。应风色抄几枚石子掷出,破空低咆不绝于耳,鹿希色那玲珑浮凸的背影东躲西闪,尽显浑圆长腿的妙处,片刻后才不声不响地奔远些个,脱出飞石能及的致死范围。

“我看这小妞对你有意思,师兄。”

龙大方瞧得两眼发直,都顾不上生闷气了,啧啧摇头。

“赶明儿你办了她,记得替小弟多捅两下,从后边来。”察觉视线森冷,生生打了个激灵,赶紧陪笑:“我测试她还有没有在听。这长腿妞儿太坏了,就爱偷听人说体己话。”

应风色见他不闹了,压低声音道:“我故意将你派在一侧,才好互相照应。若非组二实力稍逊,如此安排岂能服众?”龙大方料到师兄是故意激高轩色反口,撇了撇嘴:“明白,又不是头一天做兄弟。自己小心点,毕竟少个人,又无我这冰雪聪明的好师弟。人总要到失去了,才知道应该珍惜……”

“省省罢。别让高轩色太莽,遇事用拳头打服,或以师弟挟制。”

“……我有更好的法子。”龙大方冷笑带白眼。

“我想也是。”应风色忍不住微笑。

东丘地势较石室广场略矮,山路蜿蜒起伏,应风色在雾里走了约一刻余,满背汗浃,气力的消损异乎寻常;眼前视界忽一开,云拨雾散,地形也平坦起来,铺石路分作两岔,两组就此分道扬镳。

问心斋是顾挽松的书房题匾,其实就是副台丞居住的独院,两厢数进,外有围墙,没有石屋那股子肃杀的城塞之感,倒像是规模略小的乡庠书院。

院前悬着灯笼,不知是不是错觉,风的味道似乎变了,是更近于聚落村镇的气味,而非鲜烈刺人的黑土味儿。院里竖着一面粉白的照壁,匿于壁后一瞥,不费什么气力就看到东侧的百年老槐,树盖宛若篷顶,白日里应该颇为壮观,于夜幕银月里看来,仿佛张开斗蓬巨爪箕张的精怪,有些碜人。

院中无人,潜至树底也是轻松自在,可能是顾挽松怕打扰,熄灯前便打发下人院生离开。偌大院里若只剩他一人在寝居,倒是好事——应风色忽觉荒谬。不知何时起,自己竟把这里当成剑冢的南峰群院,认真思考如何完成玄衣令云云,看来假的扮久了也会误以为是真。但这儿决计不是白城山,更不可能是南峰东侧的某座丘陵。

只是眼下还有更棘手的问题。

“长老……师兄。”夏阳渊双胞胎之一的何潮色想起他先前之言,立即改口,可见心思机敏,口吻却不无迟疑。“百年老槐树是这个了罢。指示……在哪儿?”

三人找遍了节瘤错落的树根还有邻近的阶台等,没见有文书卷轴一类,应风色的目光停驻在漆黑一片的书斋檐底。“你们先在树顶躲着,我到屋里瞧瞧。”没等鹿希色应声,一个箭步窜进廊庑间,贴墙潜行,眨眼便来到堂前的窗牖下,沾湿指尖戳破窗纸,却未凑近眼瞳,而是以鼻尖闻嗅。

厚重到有些刺鼻的檀香气味中,夹杂着类似接骨木花、苏铁浆果、广藿香……可能还有些许橘枳花朵的香气。这些都是男子常用的熏香成分,除了实在浓重到令人不适之外,没有太大的问题。

——果然如此。

屋里弥漫着乳色的浓烟香息,或为驱蚊除秽之用,睡前点上大半个时辰,可得一宿好眠。但人于斗室,恐被熏得七荤八素,必须提前让它烧一会儿,睡觉之际再熄灭开窗,当可无虞。

忒重的熏香烟气,代表顾挽松不在屋内。

应风色按住门轴,轻轻推开门扇,以地蹚身法翻了进去,回身掩门,数个动作一气呵成,简直比猫鼠还敏捷。

青年想也不想便直入寝室,果然床榻边有只黑亮的髹漆嵌金五斗柜,正欲打开箱屉,背后窸窣声响,一抹俏生生的倩影立于分隔书斋和寝居的屏风畔,向他恣展柔荑,纤长的尖尖五指胜似玉笋,掌心腻润晶莹,皓皓生辉。

“拿来。”鹿希色似笑非笑,眸光却比月华更清冷,触之隐约刺疼。

应风色微举双手,示意无物。“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师姐’。”

“黑漆五斗柜里的绣金画卷。”

女郎嘴角扬起,嘲讽喷薄而出。“我给你讨了枚血衣令,你这便独吞另一枚?啧啧啧,不地道啊,麒麟儿。从分组派令起,你就打这主意——”忽然噤声。

应风色比她早了些许听见院门打开,脚步声的主人是急性子,眨眼越过不算短的槐树大院,踩上阶台。

躲上屋梁绝不可行,尽管说书人总爱这么讲。除非是皇宫大内殿堂广夏,才能往梁椽间藏人,寻常屋宇抬眼即见,不如悬梁自尽算了。

门扇“咿呀”地打开,两人与来人间仅隔一扇屏风。应风色本想从最近的窗牖翻出,但必定泄露行藏,届时逃命唯恐不及,玄衣令也不用解了。

迟疑一霎,鹿希色拉他窜入纱帐,藉跃滚之势消去摇晃声响;来人转入屏风,应风色就这么压上仰躺的女郎,两人正面紧贴。他直觉要支起身,鹿希色却搂住不让动,白皙的食指搁在樱唇上,凝神收敛气息,稳稳抑制住心跳。

他胸膛压着那双饱满乳峰,便隔几层衣衫,也能感觉肌肤凝脂般的腻滑。

女郎忽蹙柳眉,倒不是在意肌肤相亲,而是帐中锦衾的香味居然能比烟雾缭绕的房内更浓,已到了呛人的地步;而应风色似全然不觉,怔怔望出纱帐,仿佛见了什么难以形容的骇人鬼怪,一时难以回神。

进屋的那人并未点烛,信手推开窗牖,举袖挥散熏香的气味;就着月光随意落座,替自己斟了杯茶润喉,就像回到家里,再也自然不过。

应风色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年岁月毕竟能改变很多事,但衰老的痕迹反而更有说服力,与他记忆里那张眉角垂落、样貌愁苦的白长瘦脸紧密叠合,仿佛跨越了时光长河,又回到当年的白城山——不对,这儿是白城山。这儿只能是白城山。

坐在窗边之人,应风色确定他就是顾挽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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