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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流波见着薛二郎的一双眼睛里,狠戾决绝不断翻滚流动,不由得心生不安,叫了一声:“姨奶奶!”
顾扬灵细眉微蹙,伸手拉住薛二郎的腕子:“二爷!”
薛二郎腔内几番翻滚,最终举起手,绷紧的唇瓣抿了又抿,终于道:“我以顾氏的性命做赌咒,保证玉氏的性命无碍,衣物首饰全归还给她,若违此誓,就……”
又低头看了看身前的女子,女子面容平静,眸光如玉似水,正静静地看着他。大喘了一口气,道:“就叫顾氏死无葬身之地。”说完重重地垂下手,喝道:“够了吧!”
玉流波的目光在面前的两人之间来回流转,忽的一笑,道:“够了。”
到了这时候,薛二郎方才注意到,玉流波一张脸上污渍斑斑,又瞧得她一身粗布棉衣,薛二郎的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来,道:“我有件事要问你。”说着微敛双目,问道:“你告诉我,是哪个放了你?”
玉流波神秘轻笑:“这我可不知道,那人上下包得严实,天色又暗,我哪里看得清楚。不过,那人和姨奶奶好似有深仇大恨,把个姨奶奶恨得不行呢!”
说着咯咯笑了起来:“有这么个人暗地里藏着,二爷可要留神了,不然哪一日姨奶奶被人害了性命,可是不得了呢!”
薛二郎哪里肯信,质问道:“你果然不知?”
玉流波道:“我果然不知。”眼珠子一转:“莫非二爷不信我,要食言不成?”
薛二郎不语,只一双眼微微眯起,不善地看着玉流波。
玉流波便转脸去看顾扬灵:“我当真不知,若是知道了,我与那人无亲无故,便卖了他换些好处也是有的,何必故意隐藏。”
顾扬灵静静看着玉流波的一双眼,莫名的,便相信她并未说假话。又看红英一张雪白的脸,还有脖颈前透着寒光的刀刃和那一道已经凝固的血痕,于是道:“二爷,放了她走吧!”顿了顿,续道:“二爷,我向来说话算数,你可别叫我做了食言之人。”
薛二郎见得那清澈的水眸直勾勾望着自己,心头一跳,脸皮一绷。那原本想要把玉流波留下,鞭打逼供的心思,也不知不觉中慢慢地消淡了。
一时事了,福兴受命送了玉流波出府,嫣翠拉了红英去厢房里包扎伤口。
薛二郎立在门处,一手扶着门框,一面回望着里屋里头,罗汉床上安稳独坐的顾扬灵。
室内悄然无声,纤如细线的光芒,透过窗格落在了女子黑如寒鸦的发髻上,铺就了一层淡淡的清光。不知为何,薛二郎的心底突然就生出了强烈的不安来。
这个女人看似已经拜服在了他强而有力的掌控中,然而她的心思却好似春日里飘扬的柳絮,总会给他带来许多惶恐不安的错觉,只怕着下一瞬就叫她得了机会,她仍旧会头也不回地立时就离他而去。
默了默,薛二郎缓缓道:“太太那里你无需担忧,我保证她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除此外,近些日子你且小心着些,若是出门闲逛,定要多带上几个人寸步不离地跟着。等着我把家里头的那个暗桩子找出来,你就能松快了。”
顾扬灵点点头。薛二郎又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转过身去撩门帘,却听身后传来女子的呼唤:“二爷!”
转过头,女子的眼眸深深如潭,望着他,正在等待一个回答。
薛二郎顿时又想起了玉流波,牙齿不自觉地咬得“咯嘣”作响,顿了顿,恨恨道:“我不会伤害她的性命,然而她身边的财物断然不可留,这事儿,我会透信儿给城边儿的小混混儿们,也不算违背了誓言。”
抿了抿唇,语气愈发的恶狠狠起来:“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就依灵娘,叫她在这尘世里好生活着,慢慢煎熬地活着吧!我会派人专门盯着她,也好叫她尝一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听得这话,顾扬灵垂下头,慢慢地笑了。
第62章
流光如水,眼见着就入了正月。
这一日,天色甚好,天光照着积雪,有晶莹剔透的清光在雪层上明明烁烁。
顾扬灵的身子已见好转,寻常的日子里,因着外头落雪冰寒,并不往外头走动。然而金丰园里的雪梅又一次盛开了,满室盈香,扑鼻的清雅淡味儿直叫人沉醉入迷。于是收拾一番,包裹得严严实实鼓鼓囊囊的,领着红英嫣翠一同往金丰园去了。
路上碰巧遇着了同去赏梅的闵娇娥,顾扬灵下了肩舆,走上前去福礼道:“二奶奶万安。”
眼前的女子脸色白皙,一张玉脸妆容素淡,上头两抹浅淡的粉唇并没有涂抹唇脂,却是粉莹莹的诱人。身上罩着新做的织锦皮毛斗篷,将个小脸儿庞簇拥着,愈发显得如娇似花,楚楚可怜。
闵娇娥看得两眼,口里,心里,浑身上下,便都好似灌满了苦嗖嗖的黄连汤。便是因着这女子,便是因着这女子……闵娇娥想起薛二郎为了休弃自己,便连桐舟县的生意也不管不顾了,如今更是要和父亲交恶,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着这个女子。
顾扬灵略垂着螓首,只觉那两道落在面颊上的目光如有实质,愈发的灼灼起来,心有不安,微抬下颚,笑道:“二奶奶也是园中赏梅么?”
闵娇娥晃了晃神儿,笑了,答道:“是的。”
于是,两人一同前往。
依旧是那片梅林,绝艳雪梅簇簇相拥,有清香沁人腹肺。
顾扬灵置身梅海之中,由不得想起那一次梅园里的种种,脑中一阵恍惚,由来一阵感慨。时光荏苒,一切都不再是旧时光了。然而兜兜转转,她却依旧逃不开命运的戏弄。儿子不见踪影,仇人更是远在天涯,而她,却依旧困在薛府里无力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