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悦叩首应是。
先帝沉沉地喘出一口断断续续的气。
他的目光移动,落在了明湘身上。他目光慈爱而复杂地看着这个最为宠爱的孙女,半晌抬起手,似欲轻抚明湘的发顶。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手抬到一半就沉沉垂落下去。
明湘膝行上前,双手握住先帝的手。
先帝望着她,慈爱道:“皇祖父照看不了你啦。”
明湘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能在先帝面前替桓悦百般周旋,正是因为依仗着先帝对她的宠爱。如果说在桓悦和魏王眼里,先帝像君王更甚于像祖父和父亲,那么对于明湘来说,先帝则是一个真正的慈爱祖父。
那一瞬间,巨大的歉疚和悲痛铺天盖地涌上心头,明湘泪如雨下,只是摇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别哭了,别哭了。”
先帝的手微微收紧,似乎想用力攥紧明湘的手:“湘平,你一向聪慧。”先帝的目光落在了明湘的面上,他的声音虚弱,仿佛一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咳咳咳,慧极必伤,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他的目光迟钝地游离到桓悦面上:“你皇姐为了你,做了许多事,将来你绝不能亏欠她。”
先帝一手握住明湘的手,另一只手吃力的抬起,桓悦膝行上前,扶住先帝那只在空中颤抖的手:“你们两个,是嫡亲的骨血,衡思,你尚有外家,湘平却什么都没有了,她今生若无子嗣,就只有你一人能依靠了。”
先帝这样说,是因为他曾经想要将明湘嫁出去,远远避开京城中的夺位风波。
然而明湘抵死不愿,她一旦嫁出去了,不但东宫痛失一条臂膀,而且她之前种种筹谋全都付诸东流。于是明湘和桓悦一合计,桓悦出面找来太医私下嘱咐,明湘转头跪在先帝面前说自己身体不好,恐不利子嗣,此生夙愿便是侍奉皇祖父左右,再不愿意考虑婚事。
明湘先天不足,先帝是知道的。从小到大,为了替明湘调养,内库中的奇珍异宝不知花了多少,太医也确实说过明湘身体孱弱,子嗣艰难。
即使是先帝,对此也无可奈何——明湘嫁的低了固然好拿捏,可这样一来,对方多半配不上明湘;倘若将明湘嫁入世代勋贵的人家,先帝满意,但郡马一家却未必满意——不管什么人家,嫡子都是顶顶要紧的,没有嫡出长子,难道要堂堂的皇室郡主,坐视夫婿后院妻妾成群吗?
大晋尚公主者,不得纳妾。因为公主是君,驸马是臣,能尚公主者已经是邀天之幸,借此青云,再想效仿寻常官宦三妻四妾,就是将公主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了。
明湘虽然不是公主,但先帝对她的宠爱比宫中皇女更胜。因此先帝忙碌朝政之余,还要替这个宠爱的孙女忧心婚事。在他眼中,明湘的婚事可以暂时搁置,但终究还是要嫁人的。
没有子嗣的正妻,哪怕是郡主也要受人非议。先帝自知大限将至,不能长久替明湘撑腰,那么她将来能依靠的,就只有未来的新君了。
桓悦猝然抬首望向明湘。
但他的目光只是短暂地在明湘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旋即深深叩首:“皇祖父的教诲,孙儿绝不敢忘,来日必定倾尽全力回报皇姐今日之恩,孙儿的子嗣便是皇姐的子嗣,只要孙儿还活着,绝不会令皇姐受半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