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粥的队伍络绎不绝,从白日到了晌午,又从正午到傍晚。
沈行之本想和李念轮换着来,但被她以手腕伤势为由,强烈地阻拦住,硬生生在她身边处理了一整日的公文。
他时不时望着那道白衣的身影。
那是大魏的长公主,朝臣口中养尊处优,只会挥霍玩耍,贪图享乐的混女子。
是不学无术,寒冬腊月里提着水桶泼太傅一身凉水,被人戳脊梁骨的人。
是李氏开国以来唯一的污点。
背着这般名声的她,正站在夕阳璀璨的光芒里,和善地笑着,平等地将锅里的粥,分给每一个人。
那些百姓,衣衫褴褛者居多,偶尔也见身体残缺者,她看不过去时,还会给些银两。
她一站就是一整日。
沈行之是真的不明白了。
这样的女子,心有善念,装着百姓天下,怎么就会落得如此声名狼藉?
她水米未进却不喊累,对待佩兰像是对待姐妹一样。
别说一个公主,就算是别的世家嫡女,又有几人能做到如此程度?
更何况,她现在抛弃了公主的名号。
这里没人认识她,没人知道她。
她就算做得再多,也不会有人说:看,这就是我们大魏的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表率。
不会,什么都不会变。
沈行之看着夕阳剪影中的她,忽然就看不懂了。
她图什么呢?
太阳将要落山时,粥终于分完了。
仲康顺已经累瘫,几个小童收拾着面前的桌椅碗筷,人人疲惫。
就连一向不示弱的佩兰和北息,也累倒在树下,连话都说不出来。
李念坐在凳子上,右手垂着自己酸胀的后腰,干笑一声:“我感觉明天要挨王大夫的骂了。”
沈行之执笔的手停了下来,他看向李念,想说让佩兰给她揉一揉。
可目之所及,看到树下瘫坐的两人,话到嘴边却变了:“晚上我给你揉揉?”
对,本就是有婚约的未婚夫妇,只是揉一揉腰这种小事……
但李念显然有些愣住。
她眼神在沈行之身上打了个来回。
沈行之抿嘴,又收回目光:“还是算了。”他道,“这般疲累,揉也不解决问题,好生躺两日吧。”
摊子收了大半,夕阳已经由金转红,天边墨色初现,星辰万里长明。
沈行之刚要将手边笔墨收好,却听到一旁传来声放浪的招呼:“哟,谁家的小公子,长得这般水灵?”
他眉头一紧,寻声望去。
太阳最后一抹光辉没入地平线下时。
他眼眸里倒映出李念的身影。
一身男装,身姿娇小,肩头低垂,白衣随风而动,身后长发轻垂。
她疲惫地站在那,脸上大半的锐气都消失不见,黛色的眉柔和典雅,朱砂色的双唇微微张开。
在夜色中,星辰下。
乍一看,像极了那抱琴的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