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州珉忍不住问,“那你也不能杀邓知县啊,你们命运悲惨,与邓知县又有何干?”
“因为邓知县要修建圩田,迁动龙王庙。”姜落落道。
“邓毅主张修建圩田,是为上杭百姓考虑,与你伍家有何相干?”胡知州厉声质问。
伍文成仰头闭目,又不言语。
姜落落便继续说道,“伍家兄弟自幼沦为孤儿,伍文成的独子伍宝儿天生痴呆,只有两三岁的思考。而承载伍家希望的伍文轩苦学多年,屡屡乡试均无缘榜上有名,如今心爱的娘子也成了个惨不忍睹的活死人……这自小到大,一桩接一桩的不幸压在伍家兄弟身上,无助、渺茫之余,便想到求卦,祈求神明为自己寻条明路。”
姜落落说着,取出那几张从伍家拿到的纸签呈上,“这些便是他们求得的卦签。从伍家神龛里发现的。”
胡知州很快读完那一条条瘦金体写下的诗句,“这些卦签大意均为保家卫国,报答圣恩。”
“我不知道伍家兄弟究竟卜了多少次卦,特意留下这几张卦签,想来此意恰巧占了多数。对一个普通百姓而言,说什么保家卫国,报答圣恩有些遥远,而对伍文成兄弟来说,他们自己的家都要散了,最想保的也该是他们的小家。可如何去保,该报答哪个‘圣恩’?”
姜落落看向伍文成,“伍家的不幸是从那场水患而起,自从翻盖龙王庙之后,上杭百姓平安度过二十多年。在众百姓看来,便是受龙王庇佑,承龙王恩惠。深受打击的伍家兄弟开始反思,他们究竟该如何保住自己的家,如何让自己停止不幸?”
“最终想到了自家不幸的起点,再结合这一张张卦签,其中一句恰巧又有个‘龙’字,便联系到了……龙王庙。而我在伍家,也亲口听到伍大娘子呢喃,恳求龙王放过他们。想来也是听到不少将一切功过归于龙王爷的话。”
胡知州捋须品味姜落落说的这番话,“在伍文成看来,知县邓毅主张修建圩田,迁动龙王庙便是对龙王不敬。谋杀邓毅,是为了向龙王求功德?所谓保家卫国,报答圣恩,便是保护龙王庙,报答神圣龙王庇佑之恩?所以,才会在杀死邓毅后又将他送到龙王庙,当做祭拜龙王的供品?”
“我明白你们让小五将县学学子的那些议论圩田的文章交给我的用意了。原来也是此案的物证。”张州珉恍然,但又转而一想,“可是,我看过伍文轩的文章,他也是主张修建圩田。这兄弟二人在此态度岂不是有了隔阂?”
姜落落没有应话,转身看向堂外。
伍文轩已经被衙差带来,只是胡知州在听她讲话,示意来人在门外稍等。
把伍文轩带来的是那位从七里铺护送马车一起返回的骑马衙差。
快到县衙时,姜落落让他去孤院找伍文轩。否则他们悄无声息的把伍文成带到县衙,除非胡知州下令传唤,否则还不知他何时与伍文轩见面。
不知此事的胡知州以为伍文轩是闻讯而至,听张州珉提到他,方招手让他步入二堂。
听到熟悉的脚步,伍文成回过头,“文轩!”
“大哥!”伍文轩疾步来到伍文成身前,“你怎能……给我下药!你怎能背着我做事!”
伍文轩原本下午还要去县学,结果在租住处与伍文成一起吃过饭后,便一睡不醒。直到曹长安散学回去,才把他叫起。
在他准备出门寻大哥时,衙差找上门,这才知道,大哥去给猎犬投毒,被当场捕获。
“不让你睡去,我怎有机会?”伍文成笑笑,“不要难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是应该陪着邓知县一起去死。我会亲自带他去见龙王爷,向龙王效忠,求龙王善待伍家,结束伍家的不幸。求龙王爷庇佑你能够科举高中,为我伍家光宗耀祖;庇佑宝儿能够开智,平安成长,至于你的嫂嫂……”
伍文成仰天叹了口气,“她的样子神仙也救不好的,与其痛苦的半死不活……还是早日与我去阴曹地府团聚的好……”
伍文成的这番话,无疑等于是承认姜落落所说的杀人动机是对的。
“大哥!”
伍文轩双目呲红,跪倒在伍文成面前,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臂膀,十指仿若掐入那枯瘦的皮肉。
伍文成的脸上依然挤出笑容,“宝儿一天没见到我,他一定还在等我回家,可是……我回不去了……宝儿交给你,我们伍家交给你……你是我们伍家的根……我们伍家这一脉将来就靠你了……”
“大哥!”
伍文轩抱住了伍文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