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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情意潜滋暗长。”
晏平又离京了。
铁勒诓骗父皇过了閛闥山后竟率兵攻打了烽犀关,晏平奉旨前去平乱。
“早该想到此事不真,只是未料到他们竟如此大胆,趁着我军主帅班师回朝之际偷袭烽犀关!”
我端了父皇最爱的燕菱糕前去御书房找他,不料我甫一踏上石阶,里头就传来一阵瓷器杯盏落地的响声,我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所幸扶桑搀住了我。
听这意思……莫不是铁勒发兵了?
正欲说话,又闻听得父皇一声暴怒,紧接着屋里似是跪倒了一片,“圣上息怒”四个字此起彼伏地传入耳中。
我忙回头去看守在门旁的李公公,李抉压了嗓子凑过来,将我向一旁引了引,低声道:“殿下还是晚些时候再来罢,陛下发了好大的火,现在进去,只怕连带着殿下也遭苦。”
“发火也总有个缘由,父皇这是怎么了?”我没动,将手中的燕菱糕交给扶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李抉犹豫几番,可见我态度坚决到摆好了架子,终是没拗过:“铁勒部的牧德历,他先是用使团进京的幌子骗取了陛下的信任,好让那群蛮夷过了閛闥山,紧接着又趁晏平殿下不在军中,率兵攻打烽犀关,这不,陛下知道后发了好大的火。”
我心中一沉,果不其然,那日的猜想是对的。
未及细想,我只急忙道:“敌军来犯是大事,烽犀关地处咽喉要塞,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何人前去应敌?必要求一良将才是。”
李抉点点头,同着我的话继续往下道:“殿下所言极是,陛下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才派了晏平殿下北上平乱,今日子时便出发了,现在想来应该也到了,哎……只是这一战不知又要打到何时。”
我张了张嘴,脑子里有着懵然:“晏……晏平殿下前去平乱?可她不是才回来吗?”
李抉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大敌当前,一将难求,晏平殿下身为一国长公主岂能畏缩于重重宫宇之内,自当是身先士卒,先天下之忧而忧,再者说,晏平殿下驻守边关数载,此等局面也只有她能压得住了。”
在李抉的话语中,我慢慢蹙紧了眉。
是了,身为一国长公主,自然是身先士卒,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皇室不光是给了我无上的尊容,亦给了晏平,不光是在我身上加锢了数万座无形的枷锁,亦加锢给了晏平。
御书房内的声音似是小了些,父皇忧心国事,我亦是如此,然我却在国事之外不免要再多一重忧思,父皇只求良将勇兵,可我却不得不忧心晏平何时能从炙手可热的良将中抽身而退,何时能免去边疆连年战火。
我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委实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替晏平担忧起来,难不成是自己拿人手短的缘故?
我实是说不出自己此时节对晏平是个什么感受,她虽如从前般把持着朝政,手握着兵权,我亦如外人眼中见她时面露不耐,这一切看上去与从前并与分别。
可我自己深知,一切看似不同,可其中,却又什么东西在暗暗变化着……
李抉从扶桑手中接过早已凉透了的燕菱糕,说要替我送到后头小厨房去温一温,我应了,回过神冲他浅浅一笑。
御书房内父皇还在与众大臣商榷国事,李抉替我将糕点送去后我便没再进屋里打扰,只是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我的胸口突然有些闷。
日影在朱红的墙壁上渐渐淡了下去,浓郁殷实的色泽看上去似是要滴落下来,硬生生灌到人的眼睛里头去。
我暗暗想着,那日先帝祭礼,细雪携落樱飘落之时,我在晏平眼中看到的颜色,是否也同现在一般。
趁我失神的功夫里,李抉已从屋里出来了,见我依旧未曾离去便上前替我转达了父皇方才所说,左不过就是一些父女君臣之间不痛不痒的客气话,李抉说了半晌,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没怎么细听也没什么心思去听。
顺着日光的影迹,我的思绪越飞越高,满腹忧虑之余心中不免存疑,耳边李抉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心绪戚然,兀自出声打断了他:北上一事,是她自己要去的,还是父皇逼着她去的?”
此话一出,李抉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他当然不会回我,只能在自己抽气的惊呼声中让我慎言。
我笑了笑,转身走了。
今年的冬季异常寒冷,即便过了正月里,雪也还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直到三月初春,京城才暖和起来。
而边关的捷报就像是御花园里一簇又一簇盛开的迎春般,连连传来,而同捷报一道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的,还有我宫里的那坛马奶酒。
不知是谁,竟趁我熟睡之际将这坛奶酒放到了我的梳妆台上,害得扶桑以为是我半夜馋酒自己偷偷寻摸来的,幸好我眼疾手快拦住了她,如果不然,此等美酒只怕是要被她尽数倾倒进院子里的那抹方塘里。
实在是暴殄天物。
我将坛口的封绳一圈一圈解下来时,手上的佛珠兀地隔到了我的腕骨,这金丝菩提当真是硬,只一下,我便感觉手腕一麻,无奈之下我只得将佛珠取下来,细细揉着手腕缓解痛感。
正欲再度套回之际,却发现了上头缠着的一根发丝,从前我并未注意到过,也不知是自己的,是扶桑的,亦或是……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发丝,又看了一眼面前那坛安稳放着的马奶酒,有些迷茫。
却又感觉有些什么东西在心底潜滋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