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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第1页)

上书谏猎

〔西汉〕司马相如

【作者小传】司马相如(前179前117年),西汉蜀郡成都(今属四川)人,字长卿。景帝时做过武骑常侍。游梁时结识文士邹阳、枚乘等,甚为相得。梁孝王死后,相如回蜀,与卓文君相恋成婚,传为千古美谈。因《子虚赋》受到武帝赏识,召用为郎。后来拜为孝文园令,不久因消渴疾(糖尿病)免官家居,死于茂陵。他是汉代最著名的辞赋作家,大赋气势磅礴,想象广阔,词藻华丽,被扬雄誉为“长卿赋不似从人间来”。

【题解】本篇题名采自《史记》、《汉书》本传成句。汉武帝虽有雄才大略的一面,但在迷信神仙、奢靡侈费、贪恋女色、沉缅于游猎等方面,并不输于昏君。司马相如为郎时,曾作为武帝的随从行猎长杨宫,武帝不仅迷恋驰逐野兽的游戏,还喜欢亲自搏击熊和野猪。司马相如写了这篇谏猎书呈上,由于行文委婉,劝谏与奉承结合得相当得体,武帝看了也称“善”。

臣间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1),捷言庆忌(2),勇期贲、育(3)。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逸材之兽(4),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5),舆不及还辕(6),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技不能用(7),枯木朽枝尽为难矣。是胡越起于毂下(8),而羌夷接轸也(9),岂不殆哉!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10)。况乎涉丰草,骋丘虚,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11),乐出万有一危之途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

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12)。”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愿陛下留意幸察。

选自中华书局排印本《汉书》

臣子听说物有族类相同而能力不一样的,所以力气要称誉乌获,速度要说起庆忌,勇敢要数到孟贲、夏育。臣子愚蠢,私下认为人确实有这种力士勇士,兽类也应该是这样。现在陛下喜欢登险峻难行之处,射猎猛兽,要是突然遇到特别凶猛的野兽,它们因无藏身之地而惊起,冒犯了您圣驾车骑的正常前进,车子来不及掉头,人来不及随机应变,即使有乌获、逢蒙的技术也施展不开,枯树朽枝全都成了障碍。这就象胡人越人从车轮下窜出,羌人夷人紧跟在车子后面,岂不危险啊!即使一切安全不会有危险,但这类事本来不是皇上应该接近的啊。

况且清扫了道路而后行车,驰骋在大路中间,尚且不时会出现拉断了马嚼子、滑出了车钩心之类的事故。何况在密层层的草丛里穿过,在小丘土堆里奔驰,前面有猎获野兽的快乐在引诱,心里却没有应付事故的准备,这样造成祸害也就不难了。看轻皇帝的贵重不以为安逸,乐于外出到可能发生万一的危险道路上去以为有趣,臣子以为陛下这样不可取。

聪明的人在事端尚未萌生时就能预见到,智慧的人在危险还未露头时就能避开它,灾祸本来就多藏在隐蔽细微之处,而暴发在人忽视它的时候。所以俗语说:“家里积聚了千金,就不坐在近屋檐的地方。”这说的虽是小事,却可以引申到大的问题上。臣子希望陛下留意明察。

(王维堤)

【注释】

(1)乌获:战国时秦国力士,详见《范雎见秦王》注(14)。(2)庆忌:吴王僚之子。《吴越春秋》说他有万人莫当之勇,奔跑极速,能追奔兽、接飞鸟,驷**而射之,也不及射中。颜师古则说他能射快箭。参见《狱中上梁王书》注(57)。(3)贲、育:孟贲、夏育,皆战国卫人,著名勇士,详见《范雎见秦王》注(15)。(4)卒(cù促)然:卒同猝。突然。逸材:过人之材。逸,通“轶”,有超越意。这里喻指凶猛超常的野兽。(5)属车:随从之车;颜师古释作连续不断的车队。两义可并存。这里是不便直指圣上的婉转说法。清尘:即尘土。“清”是一种美化的说法。(6)还(xuán玄):通“旋”。辕:车舆前端伸出的直木或曲木。这里借指舆车。(7)逢(páng旁)蒙:夏代善于射箭的人,相传学射于羿。(8)毂(gǔ古):车轮中心用以镶轴的圆木,也可代称车轮。(9)轸(zhěn枕):车箱底部四围横木。也用为车的代称。(10)衔:马嚼。橛(jué决):车的钩心。衔橛之变:泛指行车中的事故。(11)万乘:指皇帝。(

12)垂堂:靠近屋檐下,坐不垂堂是防万一屋瓦坠落伤身。《史记·袁盎传》亦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语。

项羽本纪(节选)

〔西汉〕司马迁

【作者小传】司马迁(前145?),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人,先世为周代史官,父谈任汉武帝太史令。司马迁少时从大儒董仲舒、孔安国学,二十岁后漫游几遍全国。武帝元封三年(前108),得继父职,他博览汉室藏书,参以游历

见闻,在其父累积编次的大量史料基础上,于太初元年(前104),开始从事《史记》的编写。天汉二年(前99),因替孤军奋战、不得已投降匈奴的李陵辩解,被处腐刑。在狱中,他仍写作不辍,出狱后,授大多由宦官充任的中书令。使他更发愤著述,终于在征和初年(前92)左右,完成了这部巨著。不久即去世,年约六十余。

《史记》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记载自黄帝至汉武帝时三千多年历史,凡五十二万余言,一百三十篇,分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各体有机配合,构成了这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报任安书》)的历史巨著。

《史记》中文学价值最高的是本纪、世家、列传三类传记性作品,这些作品善于抓住人物性格特征与相互间的矛盾冲突,驱遣史实,结构布局,既能实录不讹,又有开合跌宕之致,加以语言峻洁生动,遂能于摇曳变化中将人物刻划得栩栩如生,故历来被推崇为我国传纪文学的典范、古代散文的楷模。司马迁也因此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史学家和文学家之一。

除《史记》外,司马迁还主持了变更秦历,创制“太初历”的工作,奠定了我国旧历的基础。

【题解】项羽,名籍字羽,下相(今江苏宿县西)人,是秦亡后群雄逐鹿中原时一位失败的英雄。虽然未成帝业,但他在秦汉之间,曾主宰一时,号为“霸王”;加以司马迁对他抱有深切的同情,所以将他也列入本纪。

项羽的性格具有强烈的悲剧性。一方面他“力拔山兮气盖世”,从二十四岁随叔父项梁起兵后,一直抗击着强秦的主力,在多次决定性的战役中,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另一方面,他疏于战略,黯于用人,刚愎自用却又当断不断,企图以一夫之勇、一己之智来统一天下,终于不可避免地被雄才大略而机巧多诈的刘邦击败,以乌江自刎结束了可歌可泣的一生。《项羽本纪》在记叙他一生重大事迹时,成功地塑造了这一丰满动人的悲剧性格,显示了他失败的历史必然性;如果与多少带有喜剧味道的《高祖本纪》对读,可以见出司马迁不以成败论英雄的良史识见与洞察人心的优秀文学家的天赋。

这里选录的一节,历来标目为《鸿门宴》。在项羽苦战秦军主力之际,刘邦却乘虚直捣秦都咸阳,从此反秦起义转入了楚汉相争的历史对抗。在咸阳附近鸿门的这次宴会,则是这一对抗的发轫与缩影。兵力上占绝对优势的项羽集团,在这第一回合宴间的唇枪舌剑的交锋中,就可悲地输给了弱小的刘邦集团,这正预示了这场对抗的前途,而其原因在司马迁看来,恰恰在于这段文章中详细描写的刘、项二人的性格差异及由此带来的项氏集团的貌合神离与刘邦君臣的桴鼓相应。明白了这一点,就可知作者在大事纪性质的本纪中,竟用了近两千字的笔墨描写这次时仅一天的小小宴会,决非废墨闲笔了。如果说在众多人物有主有从、错综复杂的性格冲突的传神描写中展示出历史事件的必然性来,是司马迁传记的最大特色,那末《鸿门宴》就是一个典型的范例。至于文中诸人各自的性格特征,文章的波澜起伏,材料的取舍安排以及语言的锻造雅健,读者自可在阅读中加以细细的品味。

沛公军霸上(1),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2):“沛公欲王关中(3),使子婴为相(4),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5),为击破沛公军(6)!”

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7);沛公兵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8):“沛公居山东时(9),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10)。急击勿失!”

楚左尹项伯者(11),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12)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13)。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

语。”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曰:“鲰生说我曰(14),‘距关毋内诸侯(15),秦地可尽王也。’故听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16)。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张良出,要项伯(17)。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18),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豪不敢有所近(19),籍吏民(20),封府库(21),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22)。”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23)!”沛公曰:“诺。”于

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王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馀骑来见项王(24),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25),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郤(26)。”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27);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范增数目项王(28),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29)。项王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30),谓曰:“君王为人不忍(31),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王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32),庄不得击。

于是张良至军门(33),见樊哙(34),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35),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36),头发上指,目眦尽裂(37)。项王按剑而跽曰(38):“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39)。”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40)。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王曰:“赐之彘肩(41)!”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啗之(42)。项王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43),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44)。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45)。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46),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项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坐须臾(48),沛公起如厕(49),因招樊哙出。

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50)。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乃令张良留谢。良问曰:“大王来何操?”曰:“我持白璧一双(51),欲献项王;玉斗一双(52),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53),与樊哙、夏侯婴、靳彊、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54),从郦山下(55),道芷阳间行(56),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57),公乃入。”沛公已去,间至军中(58),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桮杓(59),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60);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61)。”项王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62),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63)!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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