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永平帝这个,他应该叫做皇伯父的人,沈沧瑜可谓恨的深沉。
而这恨意中,不止是因为他百般打压容王,害死他的生母白王妃。亦有他本身也曾深受其害的原故。
堂堂的王府公子,亲王位的唯一继承人。沈沧瑜不说是自幼娇生惯养,亦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起来的。锦衣玉食,要星星不敢给摘月亮的主儿,可一朝之间,母丧父狂,温馨的三口儿小家随着裴太后的一次登门,瞬间消失。
平素从来都健康开朗,满面红晕的母妃,卧在床塌上,瘦成了一把骨头,抱着才三岁,甚至还不知道害怕的他,笑的那么温柔,可眼中却满是痛楚。
裴太后下的那慢性毒药极是厉害,沈沧瑜还清楚的记得,母妃在病塌上折腾了个两个多月,最后甚至还大口大口的吐血,直把内脏碎片都吐出来,咳的浑身颤抖,却还要勉强笑着安慰他。
只说‘瑜儿不要怕,母妃变成天上的星星了,日后瑜儿若是想母妃了,就看看天上的星星,那是母妃在想着你呢!’
那时,沈沧瑜年纪还小,不过三岁而已,甚事都不懂。就连‘死亡’究竟是什么?都没有概念,只知道有一天,就是初冬头一回下雪的那一天,父王突然红着眼睛冲进来,抱着他疯狂的往母妃的病房中跑,踉踉跄跄,甚至摔了好几个根头,把他的手都摔破了。
但不像往常那般,父王并未抱起他温馨安慰,而是挟着他,一阵风般跑进母妃的病房。那时,母妃已经安静的躺在床上,眼睛闭着,仿佛睡着了似的……
可她的脸,却歪着冲向大门,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让他异常心酸,止不住落下泪来!
年幼的沈沧瑜并不懂那代表着什么,但后来长大后,他却明白了。
那是‘遗憾’,遗憾不能陪着丈夫忠老,遗憾不能看着儿子长大,遗憾……不能瞧见他们最后一眼。
带着遗憾,白王妃就那么去了。听着父王困兽般痛苦的……几乎不能称为哭,而应该称为嚎叫的声音。年幼沈沧瑜突然就明白,他的家,已经没了。
没了母妃,他只剩下父王了。可是每一天,每一晚,年幼的沈沧瑜就那么无助的看着容王,仿佛疯了一般,挣扎痛苦的去恨,去报复,去和永平帝玉石俱焚。
那样疯狂的父王,让他焦急,让他害怕,可却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他太小了,连安慰父王,和父王一起互舔伤口,回忆母妃都做不到。
所以,在裴舅公似乎无意的说出,如果他能在父王寿辰的时候,亲自送出礼物。或者父王就能开心些的时候,沈沧瑜毫不犹豫的就和贴身小厮一同偷偷溜出府了!
然后……就是被迷昏,被拐走,被卖到戏班子,关进铁笼的日子。
那年,沈沧瑜四岁,虽然经历了巨变,但依然还是个压根儿就不懂事儿的年纪。从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王府世子生活,一下变成了脏污,黑暗,还散发着异味的乡下黑戏班子,他当然不会适应。
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沈沧瑜没有什么有效的反抗手段,他只能哭,闹,喊叫,扑到人身上,用小小的,软软的,根本没有力量的小手去撕打……
随后……可想而知,四岁的孩童,根本不是任何一个成年人的对手。他在戏班子的那个‘爹’,许是不耐烦天天看着他,就直接把他锁进了班里关猴子的铁笼里。
小小的铁笼子,就连才四岁的沈沧瑜都站不直身子,他只能跪坐在里……因为笼子太小,他根本伸不开腿。
就在那个铁笼子里,沈沧瑜被关了半年有余,甚至还在里面度过了五岁的生日。跟他以往所有的生日都不一样,没有娘香香的亲亲,没有爹高高的抛起,也没有高枕锦衣,软软的糕点……甚至,他连饱饭都没吃上一口,还因为不小心尿了衣衫,被戏班子的‘爹’打了一顿。
狠狠的两个耳光,打的他牙都掉了。
不过,他或许依然应该感到庆幸,因为爹娘的原故,沈沧瑜自小就相貌非凡,哪怕离了家,又被搓磨的够呛,但依然粉儿团般的可爱,肤白如雪,大大的眼睛,身子上在瘦弱,脸颊边儿也有肉嘟嘟的婴儿肥,且,声音也极好听。看他有这般‘资质’,戏班子的班主才肯白白养着,想着‘调。教’出来,打的怕了,听话了,在慢慢学戏,捧成红角儿,他这个黑戏班子,说不得也可以红起来了!!
哪怕,孩子到了岁数,倒嗓子捧不成角儿了,就凭这样相貌,拢上一两个官员权贵,亦不是难事儿!
有这样的好模样,靠着这个‘儿子’,班主就能富贵着活一辈子了!
那个时候的戏子,地位极低。有句话:鹌鹑、戏子、猴儿,就是一玩意儿。什么意思呢?
——猴子像人,不是人;戏子是人,不当人;鹌鹑算鸟,不叫鸟。在下九流的行当里,戏子是跟伎女持平,甚至还不如伎女的。毕竟,伎女在落魄也还有从良的可能,能被不讲究的人家抬过去当妾当通房,可戏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