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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凝点头,对他印象差,只当是个顽主,没指望能说出什么鞭辟入里的话。
不料他开口道:“你与他,都不是工人阶级的孩子。筒子楼,工人大院,胡同弄堂,这样的集体生活你们没经历过。你们既是时代的孩子,也是城市的产物,是为了竞争,绩效而生的一代。从时代来看,你们是新的一代,对城市来说,你们又是旧的。这座城市只生产无根的胜利者。”
工人阶级的后代羡慕你,因为他们的竞争意识是在挫折中建立的,但你们不同,生来就是要赢,理智,高效,锋利得如同刀片,很少经济上的匮乏,但经常有情感的枯竭,因为个体的意志被提到最高处,截断了与他人的联系。”
张怀凝无言,心悦诚服。再看檀宜之拿筷子的手一顿,也是被说中。她就着酒吃了口鱼,味道一般,一股土腥味,“我不太爱吃鱼,尝不出风味。”
“不,是这条鱼真的难吃,做坏了。我不能一个人受罪。”又是一阵笑,他接着道:“我有个女儿,十四岁,我准备让你当她的继母。二婚的话,没感情比有感情更合适,相敬如宾自古是个褒义词。”
上一任是病故,听他的叙述,也算是不忘旧情。提起亡妻时,没渲染侍疾的辛苦,倒把病人的心思揣摩得很细,“久病就是难,时间久了,你的身份就固定了,不管之前是个多厉害的人,别人提起你,你对自己,都不过是个病人。”
檀宜之总算插上一句,“如果刚才是求婚,现在说这些,未免太不诚心了。”
郎先生只笑而不语,张怀凝也道:“我们普通人还是以心意为重,已经够努力了,不比您。”
“怎么,激将法,想用他投石问路,试试我到底有多少斤两?高看我了,我也就是一个爱吃爱玩的老百姓。”郎先生出门去,临走前笑道:“你们知道天津话里,咬个鱼是什么意思吗?”
张怀凝脸色微变,檀宜之虽不知,也看出对方的目无下尘,提醒她诸事小心。
没多久,阮风琴告知,她要从海南回来了。因为程家被查税了,漏了不少,一家子法盲还想藏账本,事情惹得不小。
后知后觉,那支钢笔是郎先生的试探,看看她会不会急不可耐炫耀或是转卖。她没动,算是过关了。现在很清楚了,郎先生是张怀凝招惹不了的人,要拒绝他,必须想个妥帖又不伤面子的理由。但她再有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时也想不出来。
回到公司,檀宜之先前的申请批复下来,但领导有其他要事和他商量,咖啡都来不及泡,是真急不可耐,“听说你前妻是名医?”
檀宜之没作声,重点错了,寻思张怀凝算不算名医。领导当他默认,便道:“有个重要的客户现在住院昏迷了,是外籍,能不能转给她?”
“她为什么要领我的情?是前妻啊。”
“前妻也是妻,你就没有一点魅力,和她留点交情?”
“没有。我是个无聊透顶,讨人厌的丈夫。而且犯了原则性错误。”
“难怪你离婚离得这么痛快。”领导误解了那个错误,“你应该没被拍裸照什么吧。”
然而讨人厌的丈夫一提,张怀凝就同意了,不是徇私情,而是上报给领导,院长觉得是个机会。这客户不是一般人,德国车企的实权人物,治好了也是名声。又是外籍,走商业保险,治疗时不用在意花销。
说起来,德国人昏迷的原因也带有戏剧性。原来实习生小王并非简单的蠢材,而是蠢材中的绝世天才,闯祸比吃饭都勤快,因为他是一边闯祸一边吃饭。
会见客户前,项目负责人已经三令五申,让他不必出声,人到场就好,方便项目结束后为他装点简历。然而小王急于表现自己,有了天才般的构想,在负责人去洗手间的二十分钟里,他竟然把客户领去对街的风味小馆,尝尝别家鲜。
他的原话是,“德国人来中国吃西餐多乏味啊,他就是专程来体会异国特色。”
可惜是云南风味小馆,德国客户吃了道见手青。很地道,一小时后,他就发病昏迷了。
在医院介绍完情况,檀宜之看热闹不嫌事大,道:“那位同事很受打击,没想到工作疏忽是去洗手间的时间太长。如果公司经费充足,会给他提供心理辅导。很遗憾,不充足。”显然他们有旧怨。
张怀凝与他的关系缓和些,道:“客户是vip,实习生是vvip,他爸什么来路啊?要是过几年被双规了,你们就白给他擦屁股了。”
第75章这动物不但出片,还很出殡
看病史,德国人昏迷后就近送医,急诊医生按食物中毒进行治疗。很常规,先紧急洗胃,灌肠导泻。因为有血尿,用了地塞米松消炎症防溶血。疑似神经类型中毒,用了阿托品,还是无济于事。
内科紧急会诊,讨论要不要给他用透析疗法。张怀凝同意,冷医生却持反对意见,“他应该不是蘑菇的问题。那么多人吃了,怎么就他有问题?”
冷医生的建议是详细检查,“可能是酒精中毒,药物过量,或者那个。”她的表达很隐晦,眼神一一扫过,其他医生也会意。如果查出毒品阳性,医疗问题会上升得更复杂。
钱晶晶悄悄与张怀凝抱怨,道:“领导一拍脑袋,我们就忙得要命,要是给他治死了,会不会变成国际纠纷啊?”
还没讨论出结果,又有坏消息传来,德国人在病床上迅速变黄。字面意义的黄,皮肤虹膜变黄,像是一个发育良好的橘子。这是黄疸的典型症状,说明他的肝脏在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