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大明宫紫宸殿深处,天子斜倚在精致的软榻上,容色虽威严依旧,到底难掩岁月的痕迹。将手轻抚过膝盖,眉宇间透露出疼楚与颓意,便是一声轻叹:“终究还是年岁到了,方才打了不到一个时辰的马球,这膝头和小腿,便疼痛难挨,老了,病就来了,着实让人厌烦。”
在旁侍立的高力士闻言,急忙躬身道:“陛下,长孙今也正在殿外候着。”
天子一听,倒是来了几分精神:“这小东西,跟小十九一样机灵,偏这个时候过来瞧朕,去吧,叫他进来。”
说话间,穿着医待诏官服的长孙今也拎着药箱缓步入内,面上含笑,神态如年画娃娃般喜庆,却没有急着向天子行礼请安,而是放下药箱,拿出针盒,从中取出一枚长长的银针,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神色,一面行礼,一面轻声问道:“陛下,现在开始吗?”
天子倒是笑了,神色和煦:“你又来弄怪,前儿几日你送来的丹药,朕服着正好,晚间睡的也踏实了。今儿没召你,你自己过来,也不问朕哪里不适,也不切脉,取了针便要开始?你且说说,朕哪里不妥,需要扎针?”
长孙今也反倒一脸狐疑,摸了摸下巴上那并不太长的胡须:“咦,是小臣料错了吗?圣上不是去打马球了吗?一两个时辰下来,对腰腿折损极大,何况圣上腿上有旧伤,自然会有所不适,所以小臣才巴巴地赶过来候着,难道是小臣料错了?”
天子闻言,爽声大笑,心中对长孙今也的医术和心思都颇为受用。他深知自己年岁已高,身体不复当年之勇,但听到他说自己只是因旧伤之故便立时松了口气,心里也不禁涌起一股豪情,仿佛仍是风华盛年。
于是,他挥手示意长孙今也上前施针,自己则静静地躺在软榻上,思绪飘向了遥远的年轻时代,那段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岁月。
长孙今也手法熟练,银针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轻轻刺入穴位,一股暖流随即在天子体内扩散开来。
一炷香的功夫,针灸完毕,天子缓缓睁开眼睛,面露喜色:“果然舒服了许多,当初你不愿入仕,一心做个道医,朕还替长孙家惋惜,现在看来,就是一个宰相,也不值换的。”
长孙今也嘿嘿一笑:“原是圣上洪福天佑,小臣只是锦上添花而矣。”
天子听了,越发开心,“你这张巧嘴,倒比小十九强了太多,他这人哪里都好,办事也妥当,就是惜字如金,不爱说话,更说不出好话。”
长孙今也附和着:“他是尊敬圣上,恐怕自己嘴笨说错了惹圣上不高兴。”
“他怕?他还有怕,依朕看,他谁也不怕。”提起李泌,天子的心思便有些复杂,那个在李家排行十九的孩子,外间都传是自己的私子,天知道,他多想这传言是真的,这么一个从筋骨到气韵都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李泌,唉,真是胜过自己那么多皇子皇孙,所以每每看着李泌,便是又想纵着他,又想收拾他,看他哪哪都好,觉得甚是得意,却又想鸡蛋里挑骨头,属实复杂。
长孙今也现下心里有些着急,知道此时李泌已然候在殿外,就是想抢在李林甫之前跟圣上汇报军务,但是圣上一向多疑,自己这话要是递不好,倒怕弄巧成拙。
这时,高力士适时开腔:“圣上,李承旨在殿外候着呢。”
天子听了,看了一眼高力士,并不接茬,而是将目光看向长孙今也,“玉真观那边,你去看了?这些天,可大好了?”
长孙今也有备而来:“是,太医院的方子原是没错,只是用量太温和了,没料理干净,故时而血出,所以小臣开了祛膜汤配以安坤宁血丸,现症状已消,只是若为长远打算,还需要小心将养三两个月。”
天子听了,虽是安心,却又仍有些不甘,自那次意外小产后,至今已过了四个月,玉环的身子还时常病怏怏的,没有什么精神头,更不得亲近,如今听长孙今也的意思,要想恢复如常,怕是还要再等三两个月。
因着那件事,虽不好明着给梅妃降罪,但也自此冷了下来,总不好再召其伴驾临幸,这样玉环那边也不好交待。现下宫里虽然还有数十位妃嫔、御侍,却皆不合心意。
玉真公主已经将玉环的意思明确表达了,经此变故,若再让玉环以女道士身份与自己暗中往来,人家怕是不能再从了,也确实,没个宫妃的身份,身为天子,总这么暗中行事也的确有些不妥,加上失了一个孩子生出的愧疚,也让玄宗坚定要给玉环正名的决心。
但这事,朝臣那边,皇族宗亲那里,也要有人支持才行。
目光盯在长孙今也和高力士面上,忽地便有了计较。
“力士,宣韦坚、李林甫、李适之进宫,再叫李泌去东宫请太子到蓬莱阁候着。”
高力士应了,立即下去安排小内侍去各处传话。
长孙今也拎着药箱出了殿门,看到候立在此的李泌,朝他暗暗地使了个眼色,虽不便说什么,但两人自小相交的默契,已让李泌明白了,那便是圣上已知他的打算,虽然能准,但也要另作安排来平衡,或者是干脆拿什么来交换。
那用来平衡的,李泌一想便知,但用来交换的,一时却不能完全参透。
直到两人错身之际,长孙今也悄悄塞到他手里的那枚丸药,摊在掌心中,李泌只看了一眼,便心底一沉。
“保宫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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