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卯时一到,公主府最南角的院落开始忙活起来了,奴仆们纷纷起床,穿戴洗漱好后,开始前往各自的院落里,准备一天的劳作。卫子夫和王家姊妹来到公主居住的院内,和其他奴婢一起静立院中,等候差遣。
卯时二刻,昨日站在平阳公主身侧的妇人从屋内走了出来,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一脸严肃的说:“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公主院子里的奴婢,你们要时刻谨记自己是公主的人,你们的命都是公主的,你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公主的颜面,切不可做出违背公主,有辱公主身份的事,都记住了吗?”
“诺!”听到众人的答复,妇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我想你们都还不认识我,我姓郑,是公主的傅母,你们唤我郑媪就好。今后若有什么事,大可直接来找我。”说完,转头对身侧的婢女说:“墨玉,这些人就交给你了,你带她们去熟悉一下院内的事务吧。”被唤作墨玉的婢女恭恭敬敬的行礼道:“诺!”郑媪看了眼站在最边上的卫子夫,年纪最小,身量也最小,低着头唯唯诺诺的站在那里,一副怯懦、弱不禁风的样子,十分的不起眼,真不明白公主为何会看上这么个小丫头。
吐槽归吐槽,郑媪虽这么想,可还是开口叫了她:“卫子夫,你随我进来吧!”卫子夫抬头先环视了身边的人,然后在她们羡慕和不解的眼神下随郑媪进了屋,穿过厅堂,来到长廊上,一边走一边听郑媪说着那些她早已熟记于心的公主的日常习惯,郑媪絮絮叨叨的说了一路,直到来到了公主的主屋门口,也只跟卫子夫说了公主的洗漱和饮食习惯,卫子夫完全没有听进去。
在门口站定后,郑媪转过身嘱咐道:“刚刚和你说的那些只是先让你了解一下,日后自会一点点慢慢教你,你且认真跟着学就好。”她抬头看了下日头说:“这个时辰公主应该要起身了,随我进来吧。”卫子夫低着头随郑媪进屋,大公子已经出门,而平阳公主也已起身,正靠在床头看书,见她们进来了,便把书放下,掀开被褥下床,郑媪忙上前给公主披上外袍,吩咐婢女们给公主备水洗漱。
“公主,现在虽是夏日,但早上露气重,还是要注意保暖,小心感染风寒。”说话间便有婢女们端着水一一进入,并排站在一侧,平阳公主在郑媪的服侍下漱口、洗脸、穿衣、梳发,全程都未看卫子夫一眼,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卫子夫也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微低着头,一副静候吩咐的样子,平阳公主穿戴好后,便来到膳厅准备用早膳。这时大公子曹时也正好外出归来,来到膳厅后,先是对公主作揖行礼,然后便坐在公主身侧,和公主一起用膳,两人的对话也全是无关紧要的客气话,相敬如宾,大抵就是这样,当两人都不说话时,气氛甚至有些尴尬。
好不容易用完了膳,曹时向公主交代了一下,便又出去了,平阳公主看着曹时离开的方向微微的发了会儿呆,她的表情很平静,眼神也很平静,然后她收回视线,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便也起身回屋了。回到屋里,平阳公主拿起早上看的书,来到窗前的坐榻上,靠着几案看起书来,郑媪为平阳公主点起了她喜爱的熏香,熏香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清醇幽雅,沁人心脾,连空气中那焦灼的热气都被冲淡了。
平阳公主遣退了所有人,包括郑媪在内,只留下了卫子夫一人在旁服侍,郑媪在退下前用眼神示意卫子夫要好好服侍公主,然后才不放心的离开。众人都走后,屋里更加静的可怕,平阳公主一直盯着书看,可卫子夫知道,她并没有看进去,因为直到现在,平阳公主手里的书就没翻过页。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平阳公主就这样拿着书发了半个时辰的呆,等她缓过神来,拿书的手都已经酸麻了,她放下书,不着痕迹的揉着手臂,并掩饰性的咳了一声,对卫子夫说:“子夫,去帮我沏杯茶吧。”卫子夫回了声“诺”,便去偏室为公主沏茶。
片刻功夫后,卫子夫端着沏好的茶进来放在公主身侧的案上,然后退身站到一侧,偷偷地看着公主喝下去,等待着公主的责骂。可没想到的是,公主喝下去后没有任何的反应,仍是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书,不过这一次,她开始一页一页的翻看了。卫子夫心中纳闷,她知道,公主不喜欢喝味苦的茶,所以烹茶时不宜火候过大,卫子夫为了表现出自己的愚笨,故意用大火烹茶,并拖长时间,所以可想而知,这杯茶绝对不合平阳公主的心意,只要自己做事总是惹恼公主,公主定不会再将自己留在身边,这样,就可避免与刘彻相见了。
卫子夫本是打着这么一个算盘,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算盘显然是没打成,正疑惑着,平阳公主终于开口了:“子夫,你可还有亲人在府中?”虽不解公主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卫子夫还是如实回答道:“回公主的话,奴婢的兄长和姐姐们都在府中。”平阳公主放下书,看着卫子夫说:“那你有何打算?”听到这个问题,卫子夫本能的抬起头看着平阳公主,见她正注视着自己,表情认真又严肃,卫子夫忙低下头:“奴婢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平阳公主倚靠在身侧的几案上,手撑着头,看起来很是随意:“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么多婢女中,选中你做我的贴身侍女吗?”平阳公主没有给卫子夫回答的时间,自顾自的说下去:“因为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听到这句话,卫子夫的表情有些慌乱,好在她低着头平阳公主看不见,“虽然你在那些婢女里面一直表现出十分害怕软弱的样子,可你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一丝的波动,所以在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相信,你不是一般的孩子,对我来说以后定大有用处。”
平阳公主的语气随意又笃定,可这些话却在卫子夫的心里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她两只交握的手越握越紧,难道自己弄拙成巧了吗?可是问题出在哪了呢?见卫子夫不说话,平阳公主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便继续说道:“其次,你年纪最小,在府中又没有背景,最能让我放心,所以我把你放在身边当贴身侍女,就是想着日后你能为我所用,为我效命。”卫子夫努力让你自己平静下来:“公主高看奴婢了,奴婢只是乡野人家的孩子,懂得不多,而且郑媪已经告知过奴婢们,进了这个院子,奴婢们的命都是公主的,自然是要为公主效力的。”
这时,一块红色的裙边出现在卫子夫的视线中,平阳公主走到卫子夫的面前,逼着她不得不抬头与平阳公主对视,“我自有我的判断,就看你如何选择了,若是你选择效忠于我,我可以保证,以后你在我这里可以得到绝对的信赖,而你的亲人们也可以得到你的庇护,如果你选择装傻,那就别怪我无情将你赶出院子,你要知道,凡是被我赶出去的,在这府里的日子都不会好过,连带着你的亲人们都要跟着你一起受苦,你可要想清楚了。”看着平阳公主决绝的眼神,卫子夫只觉得手脚冰冷,为何,为何会走到这一步,自己努力的隐藏自己,可为何还是会被平阳公主注意到,若答应,自己未来的路可想而知,可若不答应,兄长姐姐们就要受到牵连,看着平阳公主与那人略微相似的脸,卫子夫的心好痛,为什么你总是要让我拿亲人来做抉择。
见卫子夫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眼中有伤,平阳公主一时有些心软,也不紧逼她了:“好了,今天就到这吧,你可以退下了,我的话,你回去后好好想想,明日给我答复。”卫子夫缓过神来,低头行礼,无力的说道:“诺,奴婢告退。”她一步步退出门,还险些被门口的门槛绊倒。卫子夫刚离开,郑媪便进来了,见平阳公主正端着卫子夫给她泡的茶,“公主可是对那卫丫头说了什么,我看她走的时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平阳公主又喝了一口手中的茶,这一次,却是微微皱眉,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她放下茶碗,不在意的说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让她做出选择而已。”郑媪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奴婢还是不明白,那个卫子夫看起来笨笨的,没有一点聪明劲,还总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公主为何会看上她?”
平阳公主没有说话,而是将茶碗端给了郑媪:“你闻闻看。”郑媪将茶碗端到鼻下,用手轻轻一扇,脸色微微一变,她是宫里多年的老人,又自小照顾公主,对公主的饮食是格外的关心,她一闻就闻出来,这茶烹煮时间过长,味苦,是公主很不喜欢的一种,“公主,这茶……”“很苦。”平阳公主说出了郑媪想说的话,“那公主还……”这下郑媪更不解了,平阳公主笑道:“这茶虽苦,却苦的恰到好处,味道均匀,入口自然散开,一喝就是技艺纯熟之人烹煮的,可她明知我不喜味苦的茶却还是端了上来,很明显她是故意这么做的,为的就是不想引起我的注意。”
平阳公主的话一说完郑媪就面露担忧:“可是,卫子夫只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娴熟的烹茶技术?”听完郑媪的话,平阳公主又撑着头恢复了之前的坐姿:“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而且她的谈吐很是成熟稳重,完全不像八岁的孩子会说的话,礼仪也很规范,饶是长安城的那些贵族女孩都不一定有她这份仪态。”这下郑媪更不放心了:“那公主更不能将她留在身边了啊!”平阳公主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自信的说道:“不管怎么说,她还只是个孩子,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亲人又都在府中,我看的出来,她对她的亲人们很重视。虽然她身上有很多令人费解的地方,可若是她能为我所用,那这些不解的地方正是她的有用之处,不是吗?”见公主心意已决,郑媪便不再多说什么,平阳公主看着不远处的那碗茶,陷入了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卫子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己的院子里的,无力感和无助感遍布全身,她现在只想回去,回去看看大姐温柔的笑脸,听听二姐嫌弃却带着关怀的话语,还有江雀,她只想赶快见到她们,可她刚走到屋门外,就听到大姐一声隐忍的闷哼,紧接着就传来二姐气愤的指责:“这明显是那些人勾结好针对你的啊,哪有人会刚做好衣服都没有呈给公主过目就要送去洗的啊,而且本来送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可能会转眼就破了呢!这分明就是那些人故意的,张大娘竟然也不问就直接罚你,这也太过分了吧!”
卫孺虽然痛,可还是忍着开口阻止道:“好了少儿,快别说了,子夫快回来了,别让她知道了担心,她现在在公主那边已经够要小心谨慎了,别让她因为我分心,而且也不能让大哥知道。”卫少儿看着姐姐头上的薄汗,心疼的说:“好吧,那我不说了,你也别说话了,我给你上点药,这还是小雀儿好不容易讨来的,你忍着点可能会有些疼哦。”卫孺虚弱的笑着对江雀说:“谢谢你了,雀儿。”江雀只是流着泪咬着嘴唇摇摇头。
卫子夫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的隐忍声,眼泪不禁流了下来,这才来侯府第二天,大姐就被人盯上了,只因她有一手好绣活,只因她在府中无人!也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直到听着屋里渐渐静下来,卫子夫才擦干眼泪,缓缓地吐了口气,舒展了下面部表情,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喊着“我回来了”走进屋里,见卫子夫回来了,卫孺忙将右手藏在身后,用另一只手将卫子夫拉到身边:“子夫回来啦,今日在公主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啊?”子夫看着卫孺眼中的关切,心暖又心疼,“没有,公主对我很好,也没让我干活,只是让我陪着她。”
见此卫孺放下心来,连连说着“那就好,那就好”,随后她们又闲聊了几句,知道卫子夫还没吃饭,便去给卫子夫端些吃的过来,卫少儿担心卫孺的手,便跟着一起过去了,见姐姐们都走了,卫子夫顿时板着脸,转身对一直坐在床边不说话的江雀说:“雀儿,你老实告诉我,大姐的手是怎么受伤的。”江雀从没见过卫子夫用这种表情和语气说话,周身的气势令她有些害怕,连说话都有些磕巴:“是。。。是张大娘罚了大姐,打了她的手心。”卫子夫走近她:“你也在浣衣房,可知大姐是把衣服交给了谁?”这下江雀惊讶了:“你怎么知道……”可惜卫子夫打断了她:“这你别管,你就告诉我,那批衣服都有哪些人经手了?”江雀想了想回答道:“我只记得大姐拿衣服过来时,浣衣房的一个姐姐还说我们没收到通知今天会有一批新衣服送过来洗,结果,结果林芸姐姐过来了,说张大娘跟她说了只是她忘记通知大家了,所以,所以这衣服就留下了,后来,后来我去找大姐聊天,林芸姐姐把衣服抱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林芸,听到这个名字,卫子夫心下了然,这件事和她绝对脱不了干系,还有那个张大娘,敢动她卫子夫的亲人,她绝对要让她们付出代价。想到这,卫子夫心中已有计划,看来,明日要给公主答复了。卫子夫是个很护短的人,前世她没有守住她的亲人们,这一世,谁都别想动他们。本想平静度日,既然非有人找上门来,那就别怪她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