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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我放下箱子,就坐在了沙发上。饿了,但是我实在没心思去吃点好的,就去厨房冰箱里拿出了昨天才买的临期面包,胡乱往嘴里塞了两块,咽了下去,就又坐回到沙发上。
面前的电视早就是摆设了,我看向电视,看到了一个人。现在,我知道那是我。正发呆,似乎听到了“叮”的一声响,我闭上眼睛,然后便看到了一条短信:房东在催房租了。
即使现在我的认知水平已经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但我有时还是会恍惚——到底是不同了。我脑子里有一个主机,可以收发信息,也可以网络搜索。我可以像对家政服务机器人下达指令那样操作脑子里的设备,想想,还真像是一个机器人。
当时,黎之为了方便照顾我,还给我开放了许多权限。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该交房租了。黎之预付的房租已经用完,时隔多年,我又要交房租了。
可是,这个房间太大了,或许,也该搬走了。黎之签署的租赁合同应该还在,我得仔细看看条款。在我失去自我意识的这段时间里,有太多事情,我不清楚了。
想着,我起身,去了书房。抽屉里没有找到,但柜子上了锁,重要的东西应该都在里面。黎之去世之后,我还没敢打开这柜子。
钥匙呢?我找了半天,终于在她房间的花瓶里找到了一把钥匙。花瓶里的插花早就枯萎了,当美丽的花发出难闻的气味时,我早已选择将它丢掉。如果是黎之,她也会这么做。
可是,我当时没注意到这里面还有一把钥匙,我早就没有心思去关注生活中的一草一木了。拿出钥匙,我打开柜子,在那一本又一本立着的书旁,我看到了几个收纳箱摞在一起。一一拿下来,再一一打开。只见最上面收纳箱里,全是黎之的画作……她又开始在夜晚画画了。
我把画倒扣下来,一张一张看过去,是各种各样的夜晚。色彩一张比一张浓烈,画面却一张比一张单调黯淡。她很痛苦,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的痛苦已到了无法自抑的地步。
我很自责,在她那样痛苦的时候,我没办法安慰她、陪伴她,甚至于我的陪伴,只能加深她的痛苦。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将所有的画收好,我又打开了第二个箱子,这一次,里面是各种打印出来的设计稿。应该是工作上没被采用的稿子,甚至是,根本没人关注的稿子。但即使如此,一笔一画,也见用心。
该第三个箱子了,果然,打开之后,我看到了很多文件。有我的病历,有她的证明,有她的合同,还有她打官司的判决书——她曾经状告前司逃避赔偿,也曾经被前司状告泄露商业机密。很不幸,都败诉了。
再翻翻,我甚至找到了一个账本。打开看看,是黎之这三年来记下来的花销。给我做个手术,就花了三十多万。赔偿前司,又花了不少钱。
前司真的很恨她。前司经营不善,就等着竞争一下这个上面的任务招商引资……但黎之把核心设计稿卖给了竞争对手,断了他们回血的最后一条路。黎之得来的钱,给我做了手术。赔偿前司的钱不够,她只能卖了旧房子,带着我租房度日。可是,租房太贵了,治病也太贵了,她只能没日没夜地上班。可是即使在工作,她的个人价值也无法得到彰显,不过是挣着微薄的工资,做牛做马。
我又想起了黎之曾经打过的那一通电话,她向生产公司咨询维修和退货的事……但她不是想将我报废,她只是想问一下有没有更好的设备可以帮我提升认知水平。她后来说,想帮我升级系统,也不是想给我刷机,她只是想给我治病。在她看来,我的系统,只是一个辅助治病的设备。
可是,我全都会错了意。我的世界在那时早已变得癫狂,仿佛系统就是我的全部。一切都变得扭曲,连她也变得陌生。
眼泪几乎要落下来,我连忙擦了,又向下翻找。找了一阵,我就看到了那租赁合同。或许,该结束这一切了。
“您好,”我给房东发了消息,“我想退租,具体的事,我们改天见面说一下,不知道您这边什么时候方便呢?”
房东暂时没回复我消息,我把文件收拾好,放回柜子,只挑出那一份租赁合同放在桌上。如果要退租,这房子也得恢复原样,黎之为了照顾我装的那些监控,得拆掉了,她以前不喜欢在家里装监控的。还有充电舱,也要拆掉了。
这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虽然,现在的我已经可以自主进食,但脑后的设备还是需要时时充电,不然,我就要死了——我本来就该死的。
想着,我就要去给充电舱断电。一进屋,我就看到了阿克。不,准确地说,是QT32897,我现在已经极力避免用人名来称呼她了。她就那样站在那里,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一动不动。
黎之联系了悦器,买下了她,但不是在一开始我将她从垃圾站捡回来之后,而是在我大闹多字多福公司之后。我想,那时的黎之是真的想过放手,想过让我去过我自己选择的生活,哪怕是和一个机器人在一起。
机器人幻想综合征的其中一个表现,就是爱上机器人。虽然,我自认从头到尾都将QT32897视为朋友,但我仍不敢想象黎之当时的痛苦。在她眼里,我是真的爱上了另一个机器人。而她在放任我接触QT32897时,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是的,QT32897就是一个普通的娱乐机器人。她对我表现出来的异常,不过是因为她出了故障。游戏解锁的芯片外端意外掉落,那些针就卡在了她的身体里,难以取出。这样一个老旧的机器人,也没有修复的必要了,于是,她就被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