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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妙年咂巴下嘴,坐回去,看向斜下方,不与前者对视。
“总督衙门是还有些钱,但数额并没有侯爷所想的那么多。朝廷税赋连年攀高,能留存衙门里的也就几万两,不超过一只手的数。而救灾赈灾中调动指派牵涉甚广,除了各处衙门,还有本地的世家大族与平头百姓,但不论地位高低,都不能白拿人的物资,让人白白卖命。把话说敞亮了,就是样样都要钱,消耗还不小。”齐宗源吹了吹茶汤,饮下一口茶,才继续道:“况且我江南商业发达,粮食生产就落于下处,有再多的钱,也只能到别的路州去买粮。这个时候,不好买啊。”
他抬眼视向堂中,“大当家做惯了生意,又负责运粮,最清楚这些,与侯爷和各位钦使说说罢。”
“回大人的话。”柳飞雁应声站起来,面向钦差使团这一边,沉声道:“赈灾所用主要是稻米。若是平常,米价大约是一两银子两石白米、四石稻谷,丰年略低,歉年略高,犹以五六月青黄不接之时最贵,但贵也就贵个几十上百文。然而此次洪灾之后,不止江南路内,周边汉中、江北、广泉各路亦是物价飞涨,米价已升至一两银子五斗白米、八斗稻谷,其余大小麦粟高粱豆类等等也差不多翻了一番,而未来时日内是涨是跌还难以预料。且暴雨不停,洪水不退,漕运航线也遭到了巨大的影响,有些便利的码头段时间内无法重新启用,转运的成本跟着就高了起来。”
“这么贵?”贺今行不禁惊讶地问出声,“各地官府就任由米价飞涨?”
“大家都不是傻子,如果粮价不涨,哪个肯卖?若让他们囤着,私底下偷偷地买卖,价格就会更加离奇。”柳飞雁面上闪过一丝苦笑,叹道:“以从汉中路稷州买粮再运回临州为例,哪怕不算我柳氏商行的人力与船只耗费,一石稻谷的成本也要一两五至一两八,而白米存储装运比稻谷要精细得多,一石至少要三两银子。”
“不过若是一次买卖千石以上,价格应当可以压低两个点。”
少年拧着长眉,接着问:“运输需要多少时间?”
柳飞雁答道:“来回装卸至少需要四天时间,若是途中遇上暴雨洪涨,还会延期。”
他快速地心算了一遍,“按现在的市价,再以大宣律所规定的最低标准一人一天四两米计,江南一天的赈济就要一万六到一万八千石粮食,折中下来,耗费大约四万两银子。而运一次粮,至少要够用八天……不,以防万一,最好一趟至少买十天的粮。”
“今日已是初八。”嬴淳懿听完,面沉如水,接着道:“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十天内,凑够至少四十万两银子。”
第105章二十六
“四十万两,怎么凑?”孙妙年问出了众人心中所想。
“先把情况上报朝廷,咱们这里同时想办法,两不耽误。”齐宗源说,“诸位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集思广益。”
然而沈亦德先前已经代朝中说过,要体谅朝廷,这话谁都没法接,便都沉默下来。
忽有一人起身,走到堂中,拱手示过左右,将大家目光吸引过去。却是户部郎中张文俊。
“下官就直说了吧。”他满脸愁云,神色为难,咬着字似难以出口,但吐句却清晰无比:“户部暂且是拿不出钱的。来之前,堂官就叮嘱下官转告齐大人,若是赈济粮吃紧,就请齐大人先在江南路内筹一筹钱。”
户部堂官谢延卿出身江南清河谢氏,齐宗源上任以来与他打过几回交道,略有龃龉。但那都是情势所迫,他自认不值一提,皱眉道:“谢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江南路如今这个状况,本台去哪里筹?”
“谢大人说,江南四州有钱有势的世族豪商众多,百姓遭灾,这些世族与豪商却未必,先请他们捐赠些银两,应个急,总是可以的。”张文俊对着他深深一揖,“谢大人还说,他在江南住了十几年,直到去岁才上京,对江南各处的情形,齐大人、孙大人与冯大人的雷霆手段,都心里有数。还请诸位大人以救灾为紧,勿要推搪。”
齐宗源听罢,拉下脸来,“谢大人这是把责任都推到本台头上来了。”
张文俊面色更苦,但不得不回话:“正如沈大人所说,朝廷一定会为江南筹措赈灾银,只要齐大人先撑一阵,户部筹到钱就会第一时间拨款下来。”他顿了顿,低头说:“若齐大人觉得难办,也可上表陈情,再与谢大人商议。”
“陈什么情,他谢大人远在宣京,本台难道还能飞过去质问他不成?”齐宗源怒而挥袖,半臂重重硌上扶手。
“这倒是个办法。”嬴淳懿却道:“历来地方遭遇天灾,请当地名商望族捐献的事例也不算少。江南富裕之乡,又是商业重地,想必积有余财的不少,拿出四十万两应当不难。”
孙妙年道:“话虽如此,但下官在江南多年,这里的世族也好,商人也罢,个个油精水滑。想从他们手里抠钱出来,哪儿有那么容易?”
嬴淳懿笑了笑:“是吗,可江南路最大的商人不就坐在这里?我看柳大当家对三位大人是毕恭毕敬啊。”
步步紧逼,齐宗源只能问:“大当家对这事怎么看?”
“我柳氏能有今日,多赖官府和父老乡亲的支持,如今故土遭难,衔恩反哺自是义无反顾。”柳飞雁抱拳道:“草民愿捐献半数家财用于购买救济粮,但商行底下挂靠小户众多,草民却不好替他们做决定。”
“大当家高义。”嬴淳懿点头赞许,“那就请大当家先回去问问手底下的弟兄,官府不设要求,他们愿意捐多少就捐多少,明儿再来给个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