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和终于将目光从书册中抬了起来,落在周明达略显年岁的脸上。
“不及师弟,卦通天命。”
他唤来管事,低声安排了半盏茶的功夫。
周明达不时插几句话,将裴王府暗卫传来的消息都递了出去。
管事急匆匆地躬身告退,王安和才慢慢靠回了椅背上,眼角沧桑地挂着皱纹。
“与虎谋皮,终被反噬。”周明达从怀中掏出三枚铜钱,随手向上抛了一下,那清脆的声音惹得王安和抬了一下眼皮。
“多谢忠告。”
“别。‘忠告’二字,我担不起。你自降身价跟高家敷衍也就算了,可我确实没想到,你竟然第二次同盖无常那个疯子暗中联系,怂恿他对裴小子动手,逼得那孩子孤注一掷的对清林开刀。你这么无所不能,为何不自己动手剜去毒瘤?”
周明达喝了口茶,重重将茶盏掷在桌面上,啷当作响。
“这么多年,你依旧城府深重,心狠手辣。”周明达气得发笑,“你这一箭,谋的是两人的性命。陛下若驾崩,你便顺理成章拥梁王即位;裴小子若死,你便夺了他手中的权,再架空当今陛下的权,那么你就是大庆第二个没有摄政头衔的摄政王!”
“裴王身后,果然是你。”王安和狐狸眼睛睁开一道缝。
“是我在问你话。”周明达压低了声音,那眼角淡淡的皱纹蓦地印得深了些。
王安和整理着袖口的褶皱,直至那朱红厚绸展得毫无一丝褶皱才停手。
“只有裴王手里握着破局的契机。”他抬眼,微微笑了,“而这点,你不是早就算到了吗,师弟?”
周明达捏着铜钱的手指颤了一下。
王安和抬手捋胡子,声音似追忆似感慨:“恩师一生都未能参透的星象数理,师弟却能在而立年岁通窍,以山河为算筹,星象为周转数位,算出天命所归,实在是令人赞叹。”
周明达脸色有些白,手中的三枚铜钱没捏住,零零散散地从指缝间坠了下来。
他声音渺远沧桑,藏着无尽的悔意。
“我不该。”
王安和第一次弯下腰,蹲在地上,慢慢地拾起了地上的三枚铜钱,交还到了周明达的手里。
他抬眼,看着周明达眼角的皱纹。
“师弟还未到不惑吧。”
“没瞎没死便已经是上天垂怜,老点算什么。”
王安和叹道:“窥探天机,终伤福寿。”
“福寿?”周明达退了半步,跌回椅子上,“因为我鲁莽的一卦,世间平添了多少无辜的白骨冤魂,若不是为了赎罪,我早就该死了,哪还有什么福寿可言?”
王安和替他添了一盏茶。
周明达接过茶,抬手泼了。
“你看看你这些年做的事,有哪一件是值得让我喝下你这杯茶的?你袖手盖家谋害东宫,暗中保全梁王以待来日,推裴小子刀破僵局,最后,是不是还要请宫里那位退位让贤,来顺应天命?”
王安和拢袖淡笑。
周明达猛地抬手砸了茶盏,怒从心头起:“师父说过的,所谓命理,如水流云走,居无定数,譬如今日繁华明朝白骨,没有一成不变之说。我看到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天命,真的值得你血洗大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