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去行政帮你盖,你在这儿等一会儿,不介意吧。”
夏木摇了摇头,拉过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沈雨拿着通知书出去,不一会儿,一个护士进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然后开始收拾屋子。夏木感觉护士的目光不时停留在他身上,微微扭头瞥了一眼。正如他所想,护士没有必要在此时打扫卫生,只是为了找个借口盯着他。这是沈雨安排的。从第一次见面,夏木就对沈雨产生了类似的感觉,她对警察很提防,超出了普通人应有的警觉。
“有热水吗?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想喝热水暖暖胃。”夏木问护士。
“热水?”
“最好能来一片阿司匹林,医院应该很容易能找到阿司匹林吧。”
护士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按照他说的去做了。屋内只剩下夏木一个人,他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和普通心理咨询室没有太大区别。以前上警校的时候,他每半年都要去见一次心理医生,学校得知他的童年经历,担心会留下创伤后应激障碍症之类的心理问题,要求他定期接受检查。他的表现很正常,每年都会得到一句“该生表现良好”的评语。就在夏木收回目光的时候,突然看到垃圾桶里那份未燃尽的义诊就诊登记表,伸手扒拉掉黑色灰烬,捡起了贴有一寸照的残余部分,夏木愣住了。他认出了照片上的人,大半个月前,他以一具尸体的形态躺在他面前,他碰过他的脚踝,也见过他破碎的脸。燃烧掉一角的照片仿佛还有余温,在提醒着夏木,在他进来之前,沈雨刚刚烧毁了肖华军的资料。他记得她说过和肖华军不熟悉,可是肖华军分明就参加她负责的“微笑生活”义诊,是她的患者。她为什么要对警察说谎?又为什么要把他的资料烧毁?医院销毁已逝患者的资料,应该有统一的规定,不太可能允许医生私自销毁吧?夏木心中顿时升起了浓浓的疑虑。
沈雨拿着盖好了公章的通知书进来,夏木迅速将肖华军的照片塞到了口袋里。
“谢谢,”夏木撕下最后一联,递给沈雨:“这一联留给你的。”
沈雨接过最后一联:“你们现在办案挺正规的。”
“程序是正义的蒙眼布……”
“蒙眼不是失明,是自我约束,”沈雨笑了起来:“我以前学法医的时候,老师天天在课堂上说,唯有能够证明的真相才是真相,证明不了的……”
“就不是真相?”
“不,证明不了的也可能是真相,只不过,没有证据会被随意曲解。”
“哦?”
“所有被证明的真相都能够穿透时间和谎言,这就是演绎法的力量,前提保真则结果必然保真,这种结论不会被外界力量所扭曲,更不会因为人而发生改变,但无法证明的真相,则不具有永恒性,谎言就像海洋一样会不断的侵蚀它,就像海边的礁石,几年,几十年,也许一开始你还看不到礁石的变化,觉得它们坚不可摧,永恒不变。但随着时间推移,迟早你会看到另一种景象,失去了原貌,模糊不清的礁石,有的甚至会完全消失不见。”
“消失不见不代表不存在,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真相就不会消失。”
护士带着一个老人推门进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夏木听到走廊里传来广播叫号的声音:“请017号到诊室就诊,请017号到诊室就诊”。夏木脑中一阵刺痛,就仿佛有人拿着打蛋器,拼命搅动他的脑浆。究竟是什么让他突然这么难受?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想要抓住弥漫在空气里的一缕灵感,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只剩下不舒适的感受,盘踞在心里。那是什么?他问自己。
“阿司匹林,”沈雨从护士手中接过一片阿司匹林,递给夏木:“夏警官,我还有几个患者要接诊,如果你想探讨哲学,我们可以改天约个时间再聊。”
夏木虚弱地接过阿司匹林,离开了义诊办公室,临出门前,他看到易拉宝上大大的“微笑生活”关爱老年人心理健康公益组织的logo,大黄色的卡通笑脸,不知怎么,令夏木想起了白川案受害人临死前脸上所露出的微笑。
“微笑生活”,为什么要用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难道唤醒她痛苦的东西,是微笑吗?
诊室门口不锈钢长椅上遗落着一张宣传单,夏木顺手捡起来,看着印在上方的黄色笑脸logo,怔怔发着呆。宣传单底部空白地方,手写着沈雨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夏木有些诧异。在他的印象里,一般宣传单上会留手机号码的,都是那些急于出售产品的业务员,比如房产中介,办健身卡的,卖安利的人,他甚至见过把二维码和手机号码印到衣服上的业务员,但心理医生把手机号码留在宣传单上,还真不多见。也许是他想多了,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办公室电话,现在很多人都用手机号码做办公电话,没什么稀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