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只感到难以言喻的悲伤。昏暗的阶梯显得更加狭长。
“唔,你很不喜欢左衽门。”楚天壑察觉到了什么,“其实我也略感意外。因为很少有人没见过母亲,却依然对母亲心存怀念的。您的父亲真的伟大,他能将您母亲的一切美好具象在您的心里——就好像她曾真实地参与您的人生。尤其是您这样的人,要领悟这种感情似乎更加困难。喔……我没有不好的意思,您别见怪。”
“没关系。”白涯并不在意,“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这也有坏处。你爹说,你对左衽门有一种不必要的仇恨。他觉得那是他没教好。我倒是告诉他,世间之事都是两难全的。顾及了这一面,在另一面势必会疏忽,或是无法控制它发生。他怎能又让你感到母亲的好,又不去记恨杀害母亲的凶手?”
“的确是这样,我也是对他这么说的——从我很小的时候。”
“他还是选择了……让你感知爱。我算是完全被母亲一手带大,反而不知父爱为何物。从这点来看,说不定我们也很谈得来。还有君姑娘……我知道你们都很不容易。但一切都会变好的,对吧?我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在沉痛的话题中强颜欢笑,恐怕也只有楚天壑能干得出来。白涯怎能不恨左衽门呢?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要如何将那些恶人杀个干净,一刀又一刀,直到刀和人都染成红色。割断他们的喉咙,就像当年凶手对活着的母亲做的那样;剖开他们的肚子,就像当年父亲不得不对死去的母亲做的那样……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这并不是为了整个江湖的安定,不是为了将更多人从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里救出,而仅仅是为了……为了复仇。他的出生好像就是为了这个的,可父亲偏偏不让,他宁愿自己有的是前者那样济世悯人的情怀。
可白砂不恨他们吗?他不该恨吗?不该恨这个夺取他所爱之人的地方?不该恨那些杀了他所爱之人的地方?
“嗯……你知道吗?我和您父亲都认为,凡世间万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楚天壑放慢了脚步,像是刻意留出时间说话,“猛虎伤人,也捕食野羊山兔,防止它们繁衍过度,肆意抢食人们的庄稼。就像左衽门……它的存在也间接控制了善恶均衡。若不是那些所谓恶人的存在,或许您的母亲也不会平安长大,不会遇到您父亲,更不会有您。我知道这些话过于辩证,也过于云淡风轻,您可能难以理解,理解了也无法接受,可我终归该告诉你。”
白涯没有说话了。他的朋友们也不是楚天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然也可能是他没力气说,他的手似乎又有些抖了,走路不至于歪歪斜斜,但不如以前那样步履稳健。这点区别只有常年习武的人能看出来,但对他的朋友来说都很明显。君傲颜想去扶他一下,又怕他太倔,不让他帮忙。这人总是觉得好像接受了别人的帮助就是承认自己能力不足似的,也不管自己到底能不能顶住,还说不得。
祈焕忽然随口道:“要不歇会?这路也太长了,我都走累了。”
“是缓解的药效过去了吗?”柳声寒看了看他,又看向前方楚天壑的背影,“敢问神官大人,前方还要走多久?”
楚神官停下来,转过身,看上去并不觉得累。他当然能明白现在是怎样的情况,便说:
“还有一阵子,不远了,我们已经走了大半。白少侠需要休息吗?”
“不用。”
既然白涯本人都这么说了——虽然他也只会这么说,几人便跟着楚天壑接着走,但神官也将步伐放慢了些。祈焕听到白涯急促的、嘈杂的呼吸,连心跳的频率都有些骇人。就在这个时候,白涯忽然低声对他说:
“烛照和幽荧,你还想要吗?”
“啊?”祈焕傻愣愣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如果……以后,这两把刀——”
“说什么呢?听不懂。”祈焕摆摆手,加快脚步,与前方的楚天壑近了些。
白涯便不再说了。他感觉眼睛很花,有一种剧烈揉搓眼睛以后再睁开,或者蹲久了忽然猛站起来的感觉,视野里一闪一闪的。他伸手扶在墙上,感觉墙壁也像棉花一样软,又像冰块一样滑,不如看上去那么粗糙。它好像在呼吸似的一起一伏,让白涯真真切切地担忧起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从以前开始便不怕死……但他不喜欢衰亡的过程。这种戒断反应,无疑是令人觉得生不如死的,他宁愿自己死得干脆一点,漂亮一点。
侧壁的灯火消失了,他们来到一处更空旷的地带,大概是到底层了。这里就是几年前的遗迹吗?几人有些恍惚地向前走,看到脚下遍布着白色的骷髅。骨头都很完整,像是自然腐烂在这里的。难道是想要偷取赤真珠的人?祈焕还没来得及问,发现柳声寒僵在原地。他和傲颜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前面的确有一把断刃,深深插在墙面上。墙壁很高,很大,有一些难以名状的黑色的东西覆盖在上面,层层缠绕,似乎整座墙都是它构成的。它像盘虬卧龙的树根,又像海中凶兽的腕足,以扭曲的形状从断刀中心扩散。中间似乎有突起的什么东西。
这不对劲。
回过头,楚神官背对他们,看向来时的阶梯。他不再说话了,但他的身上却一直发出接连不断的、细微的“咯嚓”声,在空旷潮湿的遗迹中有些刺耳。白涯伸出手,一把拍到他那不知何时变得僵硬如尸体的肩膀上。
他猝然回首,整个头颅彻底翻转过来,面部裂开数只猩红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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