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帷帽行走江湖的人有很多,尹归鸿早已司空见惯。否则,他在见到忱星的第一眼就该心律不齐了。只是方才从他眼前一晃而过的影子,值得尹归鸿拔腿跟上。太像了——和记忆中的那个影子。即使上一次目击,据今已过了十年有余,但那鬼魅般的影像早已深深刻印在他的骨髓之中。
身高体型基本完全没有变化——六道无常当然有这样的能力。戴着的帷帽是黑色的纱,末端距肩一寸,背负双兵。这样的打扮算得上多见,却不能说是常见。夜行的杀手中,类似打扮的人不在少数,但不会戴着不利于行动的帷帽,徒增麻烦。
接下来,只需要确认那对兵刃的颜色。
一种怪异的不安与惊悸漫上尹归鸿的心脏,他觉得胸口越收越紧,呼吸也愈发急促。但这些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奔跑所导致。他仿佛生起一丝期待,同时带着愠怒——毕竟那仅仅是对确认目标身份的期待罢了。若不是为了报仇雪恨,谁会乐意见到仇人?对方的身手过于灵敏,他几乎无法追上。忱星和起初的那个妖物呢?他们或许更快,这实在匪夷所思。但尹归鸿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一想到来之不易的机会近在咫尺,他就无法冷静下来。至于自己几斤几两,他姑且全抛在脑后。若思想的包袱太过沉重,便永远也追不上了。
不消一会,那神秘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尹归鸿的视野之中。他并不死心,仍朝着那个方向追了一阵,却一无所获。在这条宽阔的路上,有几处小巷从一旁延伸。这个小镇的格局十分规矩,方方正正,四通八达,那几人可能随时会跑到任何一个地方。尹归鸿确信他应当没有去奇怪的地方,因为自己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那个背影,没见他闪到一旁去。
可他就是消失了。大约他跑得实在太快,已经拉出了距离。夜晚本就不是追猎的大好时机,视野受到黑暗的禁锢,这极大程度限制了尹归鸿的行动。他的脚步终于慢下来,重新调整气息,眼里还有一丝不甘。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缺了一半的月像在嘲笑他一样。
一把明晃晃的刀刃横在他的喉上。
虽然今天的月光弱得可怜,但就着这点儿光,这把刀竟然明亮得如雪,连纸也不如它洁白。他下意识吞口唾沫,视线立刻朝刀柄的方向斜去。
一旁的小巷中站着戴帷帽的人,他的身影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何人?”
尹归鸿觉得难以呼吸。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更有磁性,也更沉闷,如幽深山涧里无情而空旷的回音,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威压,就好像言语间也裹挟了强大的法力,甚至不止于此。尹归鸿一动不动,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想做些什么,还是不能做些什么。
“你一路上都跟着我,何意?”
尹归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倘若横在他面前的是双刀中黑色的那把,他可能早已身首分离。另一把刀还在那人身后,但白色的这柄已经足以说明问题。在它的刀锷上,一半镂空,另一半还镶嵌着黑色的玉石。
“阴阳往涧。”
最终,他只吐出这四个字来,连疑惑的语气也免去了。
神无君将刀收了回去,刀身与金属环摩擦,在安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声响。尹归鸿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至少他无法形容。这不怨他,不论谁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见到自己深仇重怨的家伙,都不能很快反应过来。他应该愤怒,应该痛斥,应该拔刀相向,这一幕已经在他的心中预演了一千遍一万遍。但当相遇真正发生,他却发现,自己连刀也拔不出来。事到如今情况已经十分了然:凭他的速度,绝无与神无君为敌的可能。不论是轻功还是出鞘,他都还差得太远。
但神无君将刀收了回去,说了这样的话:
“你不像是无庸氏的人。我不知你的尾行出于何种目的,但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尹归鸿深吸了一口气。
“你不记得我?”
这的确是个诡异的问题,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够看见神无君那黑色的纱幕下,闪过了一刹那的匪夷所思。虽然神无君的确怔住一瞬,但他很快说道:
“我不必要记得每一个见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