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泽是潮热多雨的地方,刚入夏便下起瓢泼大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每一滴雨都像是一枚钢针,从天上带着粉碎人间一切的使命而来。雨打芭蕉向来是浪漫的事,只是这雨若带着杀意就不一样了。它们落到哪儿,都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要把伞打穿,把树打碎,把石头打裂。若是谁直接站在雨地里,站不了一会儿就要鼻青脸肿地回来。天空阴沉得分不清昼夜,只有一阵阵闪电将它点亮,空气潮湿得若是呼吸过猛都会像呛一口水似的难受。
在一棵参天大树的中央,巨大的树洞其内部与灵脉相连。但就在这洞口内,有两个人影正待在这儿。
“这么大的雨,不会将化尸池冲毁么?若是里面的东西流到外界,麻烦可就大了。”
“不会。化尸池地势较高,何况我在下雨前就设下避水诀。反倒是你照顾的小朋友,他的房子不会被暴雨冲垮么?”
“结界会极大程度地削弱降雨。何况……”
“他还没醒吗?”
说着,狩恭铎看向佘氿。佘氿皱起眉,没再说下去。自他们从万仞群峦中回来以后,那个被佘氿称作缒乌的孩子一刻也没有醒来。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毕竟他年龄不大,身子骨也不够强壮,对各方面的承受力都略小一些。两人从雪山回来后,佘氿粗略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若不是爱看热闹的狩恭铎催命鬼似的追问,恐怕他也懒得再说。
“你现在这个新眼睛,能看清东西么?”
“与普通的眼珠无异,不过,能从中调出冗长的回忆。”
“那么你得知了他的一次次前世,有何感想?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值得在意吗?”狩恭铎继续问道,“我也委实好奇,你要看那些东西干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更谈不上感想,无非是那些千篇一律的东西罢了。正与你所见的芸芸众生,别无二致。那漫长的岁月,虽然也有我能用得上的东西,但非常少。”
“那你可有点贪心哦。”
“毕竟不能点菜。难不成,让云外镜给我挑出来?”
“这可不像你。”黑暗里,狩恭铎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你绝对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我也要敬你三分。哪怕是这白占便宜的事,你也不会草率行事。说说看,你打了什么鬼主意?”
佘氿瞥他一眼,嘴角只是冷笑一下。但他点了点头,说:“真是让你说中了。实际上,需要过往记忆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你要让他知道你为他付出的努力,对不对?虽然他还不是他,但可以是。”
“他不能是他。”
又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一阵惊雷。佘氿的眼睛短暂地亮了一瞬,将反射的冷光投到狩恭铎的视线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没有完全明白。
“呃?这我可就不理解了。你不是为了让他恢复前世的样子,迄今为止已经做了很多努力吗?你的性格,从来不像是服从管教的人,却也在皋月大人的麾下任劳任怨,想必也是为了那一天能早些到来。”
“来殁影阁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自己的理由。我只是恰巧和你们相似。至于我那位故友……我可以给你说明白些:我甚至不需要他看到我付出多少努力。虽然云外镜所给予的景象,无法窥视那时的思想,但这也足够了。”
狩恭铎短暂地停顿了一会。他稍加思索,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该不会……”
“佘氿!!”
这是一声尖锐的少年的嗓音。尚未完全度过变声期的男孩声音一旦尖锐,就几乎与女性的嗓音无异,这便意味着这两个简单的字节蕴含着极大的能量,几乎要穿透耳膜。这声音连嘈杂的雨声也无法覆盖,近得就像爆发在耳边一样。
就是爆发在耳边。
狩恭铎捂住双耳,立刻看向声源——树洞里的灵脉入口。一个少年已经站在那里,让这狭小的空间显得更紧迫些。他可不想得罪这位小少爷,但在他开口说话前,更加不可思议的事已经发生。话音刚落,那少年竟然冲了过来,直直将佘氿从树上撞下去了。
狩恭铎目瞪口呆。
那小子可是铆足了力气,当然也因为惯性和佘氿一起栽下去了。这里可足足有三丈高,就算有枝叶、草甸和泥水作缓冲,摔下去恐怕也够要命的——至少对人类来说是。狩恭铎小心地探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这小子诚心拿佘氿当肉垫的。佘氿一身衣服都脏了,那小子也干净不到哪儿去,但看样子没受什么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