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再度暗淡,仍令人猝不及防。不同于先前骤临的漆黑,隐约仍有朦胧微光可见。从那些散布的弧状裂隙中,各有异色的流体倾泻而出。黑的像墨,红的像血,还有如缎子似的银白。有的不息地倾泻而下,有的则粘滞无比,时断时续。仿佛数只硕大的苍穹之眼在无声垂泪。这景象比起动容,不如说更让人恐惧。
所有的乌鸦都不做声。一点点鸣啼,一点点扑扇翅膀的声音,都完全消失。生还的乌鸦依然是庞大的数量,但它们都只沉默不语。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乌鸦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这里,像是某种灾难前的预兆。
“这又是,怎么了……”
聆鹓抓住谢辙的手臂。她很难再接受任何突如其来的变故,生怕现有的一切还会变得更糟。她不敢也不能失去更多了。
叶月君手中的法器当啷落到地上。她不说话,双手自然地垂到两侧。她忧虑地上前,却被谢辙和沧羽同时制止了。在这种不同寻常的情况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眼看着那些法器骨碌碌滚到一边,身旁突然传来卯月君的声音。
“做得很好。”
声音出现的那一瞬,目光所及范围内的所有乌鸦突然腾空而起。这种规模造成的声响堪称震耳欲聋,掉落的羽毛像漆黑的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它们的反应像是受惊了,仓皇逃窜的模样委实让人心生不安,尽管几人的不安几乎已要到达极限。
看向卯月君时,三人不约而同后退两步。他的样子让他们有点人不出来了——那是一种怪诞的平静,平静到了极致。嘴角、眼角、眉梢,没有任何能表示情绪的事物被展现。脸上的每一块皮肤,每一寸肌肉都如此放松,仿佛失去了生的气息。
而且他没有眼睛——眼眶里只有纯净的白色,没有一丝杂质。瞳孔完全消失了,就连那标志性的三日月的金环也不见踪影。沧羽一惊,第一反应便是担心卯月君的安危。但他的神情很快便稳定下来。他走上前,行了礼,以尽可能平和的态度说:
“您莫非是……”
“再怎么看,也只是平平无奇的两人。寻常人类罢了。但他们还是选择让你们活下来。”
真不敢相信这番略显刻薄的话出自叶月君的口中。聆鹓试探地说:“姐姐?”可她看清叶月君的眼睛也如卯月君一样,心脏顿时像被狠狠揪了一把似的刺痛。她的表情亦是死水那般平静,像是被剥夺了原本的意识。
“怎、怎么了?你们都……”
“是那位大人罢。”沧羽低声道,“竟真的将意识跌降至此……”
霜月君亦是如此。即便只剩下一只眼睛,它也泛着同样的青白。她用相似的腔调冰冷地说:“十恶已除,黄泉十二月便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使命。”
声音仍是他们的声音,语调却透着一股陌生与空灵。暗沉的天幕上,那些不属于人道的裂隙仍在缓慢地合拢。只是那像落泪般的流体仍一刻也不停歇。万籁俱寂,逃窜而去的群鸦躲在更加遥远的地方。放眼望去,能看到无数亮闪闪的瞳孔死死盯在这里。并非出于威慑,而是恐惧。它们对这不属于人间的造物有着异常敏锐的感触。
“您的意思是……以后,人间再也不会为恶使所支配,再也不会有妖变发生,再也不会产生恶念。人们从此便将真善美所维继,永生永世回归极乐净土般的田园?”
说出这番话,谢辙就连自己也是不信的。他实在无法将这借无常之口所言的短短几句揣摩透彻,只能按照字面意思粗浅地解读。那三个无常仍沉着脸,但不等他们中的谁开口,突然便有另一人打断他们。
“你在做梦?”
神无君一手撑着一柄刀,将自己的身体支起来。他的视线淡漠地扫过几人。谢辙他们清楚地看到,神无君的眼睛依然是正常的——虽然只是相对于他来说的正常。但至少,属于他的个性并未被这种“降临”剔除。
虽然他还是那副态度,却让几个人感到亲切极了。
“我……”谢辙僵硬地说,“我并不是很能明白那位大人的意思。”
“真是说笑了,”朽月君也突然说,“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人生来就是真善美的?”
他也未被突如起来的异变所控制。惊奇之余,他们自然也有些疑惑。朽月君倒是很合时宜地替他们解答:
“与那位大人正面沟通的办法,不是非地狱而无他法。唯有在地狱或是冥府,才能与其本尊直接对话。那位大人,绝对无法以人类所能认知的姿态降临人间。人间道及其所属之六道,不过是欲界的一部分。同困于欲界之中,那位大人虽身居于冥界,本源却是天界道。”
“阎罗魔大人……并非地狱的原生之灵,而是天界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