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的警卫们慢慢醒来,仍对现状一无所知。他们只看到一个男人,从五层顺着楼梯扶手翻越而下,速度之快,动作之敏捷,就好像实体的栏杆并不能阻碍他。不等落地,人便已经闪现到下一层去,如下沉的幽灵。
但最先赶到现场的,是仍未撤离的客人。与其说是客人,不如说是梧惠的熟人。施无弃第一个冲出建筑。在他现身的一瞬,梧惠听到身边有翅膀扑腾的声音。施无弃赶来时,只见到一只漆黑的乌鸦惊起,身影要与深邃的夜空交融。他没有作声,只将目光落到梧惠身上。梧惠也看着他,两人都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紧接着,端着相机的欧阳启闻从他身侧出现。看到熟悉的面孔露出焦虑的神情,梧惠感到一丝亲切,同时,这种亲切感又冲散了之前的不安。不是冲淡,而是“冲散”。那些负面情绪仍然存在,却变得更破碎了。梧惠感觉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站不住。
她还看到,屋里似乎出现了阿德勒的身影。但他没有出来,梧惠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人是否出现在这里,都对她理解现状没有任何帮助。也许是有的,但她当前自己的状态就不允许。
启闻将相机扔到旁人怀里,施无弃险些没能接住。他看出梧惠的恍惚,飞奔到她旁边。九方泽也出现了,他撞到施无弃,差点儿让刚拿稳的相机摔到地上。没等人们反应过来,他抱起了虞颖的“尸体”。血像黏液,像大地伸出的手,死死抓着虞颖的衣物,好像对劫掠已归还大地之人的行为做出抗议。那缕缕黏液之间,布满了菌丝一样泛着幽光的蓝线。
九方泽冲出后门。“哐当”一声,让人疑心即便上了门锁,也被一并撞断。门外所剩无几的警卫尚未反应过来。短暂的安静后,他们喧哗着追过去了。
“你还好吧!”
不是“你为什么在这里”,而是“你还好吧”,启闻的问话让梧惠的飘忽感淡化了些。她觉得脚下很沉重,便跪坐下来。启闻也不硬拉她起来,只是陪她一起蹲下。
羽站在楼上呆呆地看着一切,做不出任何反应。
“你……看得到吧?”
梧惠抬起僵硬的手,勉强指向虞颖曾坠落的地面。
“是、是说血吗?能看到的,我能看到。不是你的幻觉。”
启闻拍了拍梧惠的背。听了这话,她心里反倒冷了一截。旁人似乎看不出那些盈盈的蓝光。又是只有她自己能瞧见的东西吗?已经够了,她不想再问。
有人从花廊那侧赶来。是羿科长。他手持手电,还带了一支队伍。但为时已晚,现场已经被破坏,只留下一摊黑红的血。甚至,那些血量比人刚落下时更少。当下看到的人,甚至联想不到这会是一个坠落的人留下的痕迹。
“有人受伤吗?”
他带着手电,跑到梧惠和启闻身边,看到地上的血,还有凌乱的残花。被光扫过的启闻眯起眼,好不容易才适应。他见到羿昭辰缭乱的头发,知道他忙前忙后,也不好过。
他对羿昭辰摇了摇头。
“不,没有——这里没有。好像有人从高处坠落,但尸体被抢走了。”
“抢走……?”
凭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可思议。面对羿昭辰质疑的眼神,启闻艰难地说:
“可能,是楼上发生了什么。你们不也是因为楼上有人闯入,才紧急疏散人群的吗?对了,白科长去哪儿了?”
“他去追……纵火犯了。并不是有人闯入——不完全是。如果是简单的入侵事件,我们应封锁整片区域,不许任何人离开。因为这会牵扯到展品的安全。但,有人在高层纵火……为了防止火势蔓延,我们不得不对人群进行疏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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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情理上,即便参会者都被疏散到场外,也该清点人数,以免声东击西的盗窃事件发生。但羿昭辰很难承认是他们失职。这种情况谁也不可能料到,所以人员数量根本没有配置到位。大家被疏散到街道上,人心惶惶,一个两个都急着打道回府,完全没机会排查。恐怕只能等到时候复盘拍卖品数量,才能知晓是否有失窃发生。
“火、火势控制住了吗?”
“控制住了。”羿昭辰说。
但他没有进一步说明,那些火焰是自己熄灭的。而且据那些弟子反馈,其实并没有人烧伤,也没有任何物品被烧毁。实际上整栋楼都不曾留下任何火焰燃烧的痕迹。但目击到着火的事件,是许多弟子和警员都反馈的事。羿昭辰很清楚,事情已不能用常规方式处理。
他的视线又挪到梧惠身上。
“……我不记得招待名单里有她的名字。”
“她状态很不好。”启闻揽着她。
梧惠觉得周身都很沉重,能够轻易移动的,只有轻盈的视线。但很快,就连她的视线也变得充满黏滞感。她清楚地看到,有某种生物,在泛着蓝光的血迹边缘徘徊。一开始她以为是冻冻,但不是。那四肢并行的模样如此笨拙,如此蹒跚,不像任何猫狗那样灵巧。它生着五指的手抓起花瓣,又扔下,像有风将花瓣卷进血泊。
它也没有毛发。
梧惠感觉嗓子里有什么东西涌上来,但她强行用唾沫咽下。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不同寻常的生物。而此时,梧惠大约已经猜到了那是什么。求证一般,她鼓起勇气,艰难地将目光挪到了楼的小门口。除了抱着相机的施无弃,还有赶来的宫、徵两位弟子。他们自是不敢上前。在两人所遮挡的门的缝隙间,梧惠看到了一个熟人的影子。
曲罗生抬起眉,抿着嘴对她笑了一下。
她彻底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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